顾珉走后,房间突然冷清下来,我心也跟着不由微微有些空落。

    桌子上放着云庆刚刚放下的那个食盒,我打开,被烤炙的外酥里嫩,飘香四溢的羊排,浮着腾腾热气,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食盒里。

    我肚子正好有些空,拿起一个尝了一口,鲜嫩多汁,没有羊肉的腥膻,只留炭木的清香,委实色味俱佳。

    但吃着吃着,心情因为顾珉的离开,还是寂寂下来。将剩下的羊排吩咐给沁香和沁雪后,我便早早洗漱完躺回了床榻。

    在大晋幼时的种种,以及遇到顾珉后,每每相处的回忆纷至沓来。

    我像曾经久不重视,被埋藏在角落里,尘封了厚土的珠石一样,曾一度只想偏安于一隅,了此终生,却不想有一日,竟百转千回,峰回路转,被细心的人从角落里护走,细细擦拭掉满身的泥土,护于掌中,悉心照顾。

    心里最坚硬的那一块,被这源源不断的暖流浸没着,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些原本尘封在心底的压抑与委屈被暖暖包围,细细疗愈。

    我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临近天明之时,才渐渐进入梦乡,这一睡便沉沉的睡去,待第二天醒来,房间里留着淡淡的松木香气,窗外白茫茫一片,我忙起身向窗棂走去,却不想被床榻边掉落的一个毯子绊的踉跄。

    “公主慢些。”端着洗漱物什的沁雪见状,忙紧走几步,上前扶住我。

    “这里怎么突然多出来一块毯子呢?”

    沁雪和沁香俩闻言,相视神秘一笑,不再言语。我被他们这一笑整的怪怪的。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厚厚一层雪,雪花像棉花一样,满满膨膨地堆在屋顶、墙栏上和地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

    “这么大雪,王爷他走了吗?”

    沁雪将我的手细细擦拭干净后,将一块热毛巾递了过来,“回公主,王爷今卯时过了走的。”

    哦,顾珉已经走了。

    因为隔一日就是除夕,西陇都护府里到处张灯结彩的,掌管西陇都护府的军政长官贺力,因为作为和亲公主的我被留在了西陇过除夕,在顾珉的嘱咐下,贺力更是想着法的大肆操办。

    看着这府里府外到处热闹非凡的样子,我却心下落寞,有些意兴阑珊。

    原来又快要除夕了,不知不觉中,母妃已经去世一年了。

    我犹记得去年的现在,她还笑脸慈爱地坐在玉轩宫里,给还没有出生的逸儿亲手缝制小棉衣。

    下午用过晚膳后,我从厨房偷偷取了一壶酒,独自踏着雪,往自己房间走去。

    等沈念清拿着药匣子到我房间的时候,我已经七八杯酒下肚了。

    沈念清举起我偷偷拿回来的那壶酒,放在鼻子底下微微一闻,一抹哑然闪过原本冷清的眸子,“不错,长本事了,还知道喝屠苏酒啊。”

    相传屠苏酒是汉末名医华佗酿制的酒,民间便有正月初一饮屠苏酒以避瘟疫的习俗,所以有些地方将屠苏酒叫岁酒。

    沈念清说着,还用她那施针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扔下三个字,“脱衣服。”

    我大手一挥,“才不要了,一见面就脱衣服脱衣服,人家好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在你这,就这么不被尊重。”

    沈念清懒得跟我叨叨,一手将我按住,一手将我外袍解开,“要尊重让你的老顾尊重你去,我可听说了,老顾昨晚上留你房里了。”

    “哐当!”一声巨响,我自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脑门一下子清醒过来,什么!?

    我想起早上那满屋若有似无得松木香气,床榻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块毯子,以及,沁雪沁香诡异的相视而笑……

    原来后半夜,我能睡的那么踏实,是因为有人一直默默地守候在我跟前。

    可马上,我脸又红了起来,不由细细想来,我晚上睡觉没有什么不雅嗜好吧,比如磨牙,比如打呼,再比如……

    “哎呀!天爷呦,一个雷劈了算了。”不由懊恼地小声惊呼道。

    一根手指不太淡定地戳了戳我脑门,“喂,我说小公主,这点酒,不会把你就喝醉了吧?”一旁的沈念清见我埋怨地看向她,耸了耸肩,指着床榻道,“”麻利点,去,脱衣服,扎针。”

    酒壮怂人胆,我平日里没喝酒,怂点怕你,我今日好歹喝了两口烈酒,岂会久居你之下?

    我鬼使神差地一转身,“我才不要听你指挥了,我给你说,今天不是你脱我衣服,是我要脱掉你的衣服,给你歘歘歘地扎针。”

    说着我便伸手去解沈念清子的衣带,许是对我没有提防,武功高强的沈女侠竟让我能得了手。可就在我手刚刚抓住女子的腰带准备拉一下的一瞬间,女子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狠狠地将我一把推开,整个脸上是骇人的惨白与惊悚。

    我的头被狠狠地撞在床柱子上,沉沉的闷痛一下子让我意识到,玩笑开过了。

    沈念清脸上不再是以往那种坚不可摧、寒若冰霜的神情,脆弱与无助晃入她原本清冷的眸子,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试图去安慰一旁的沈念清,女子见我伸手走向她,尖声厉止道,“你不要碰我!”

    我被这尖锐的嗓音吓得没敢再向前,门外的沁雪和沁香闻声走了进来,我忙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月色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沈念清几声重重的调息,慢慢又恢复了她以往冰冷的神情。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想要不要问问沈侠医今日的针灸作罢。

    “脱衣。”

    沈念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打开了自己的药匣子。

    我闻声只好慢慢躺回自己的床榻,将衣袍慢慢退下。

    歘歘歘好几记回针下去,我再也没有忍住,低低的闷哼了一声,真疼。

    可施针的女子明显手劲没有一丝丝缓下来,全然没有往日那种润物细无声的高超手法了,又回到最初的那种怎么痛怎么来。我心知自己今日唐突,玩笑开过了,只好生生受下。

    沈念清今日情绪不佳,扎针扎的迅猛无比,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施完了。待她收拾完银针,整理药匣子的时候,我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悄悄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闻声没有理我,但是收拾东西的手慢慢轻柔了下来。我见状,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

    窗外的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若柳絮般随风而落,散向人间。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

    我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半瓶子多的屠苏酒,脑子还没有转圆乎呢,嘴已经说出话了,“要不咱俩今天喝两盅?”

    说完我就想扇自己俩嘴巴子,找谁喝酒不好,偏要找自己的主治郎中,这不上坟不带烧纸,竟惹祖宗生气。

    这祖宗生了气,还有我好日子过啊。

    果然,这家伙一脸鄙夷地将我从头瞄到脚,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将药匣子一收。

    就当我以为今日又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房中时,沈念清凉幽幽地飘来一句,“就这点酒,连个下酒菜都没有?”

    我心下大喜,连忙喊来沁雪和沁香,去小厨房准备几个下酒的小菜来。

    那一边,沈念清见我细细地安排好菜品,施施然地往门外走去,“等着,我去再顺点酒来,你这一点酒,塞牙缝都不够。”

    难得遇到好场子,我一下乐了,胸腔不由豪气万千,“不醉不休,好,我等你呦。”

    等沁香和沁雪备好几道简单的下酒菜时,沈念清也拎着一坛子酒赶到,待看清她手里的那一老坛子酒的分量后,我不禁咂舌。

    看着清清瘦瘦,身上没有二两肉的沈念清,信手拈着一坛足有十来多斤的酒坛走了进来。

    那酒坛像是刚从泥封的地里刨出来的,坛体染着些许黄泥的斑驳,透过封盖,沁出浓浓的酒香。

    “就咱们俩,怕喝不了这么多吧?”我惴惴地问着,刚才义气而发的豪云壮志一下子烟消云散。

    “没舍得都给你喝了,这不刚从地里挖出来,只取几瓢饮。”说罢,沈念清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酒坛子,陈年的佳酿透过老坛壁,发出醇厚的回响。

    沈念清干脆利索地扒下坛口封着的桑皮纸,露出来了黄泥裹得严严实实的坛盖,她在我房内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随手从我妆台上取过我的短刀,“噌”的一下拔刀就要往那黄泥坛口撬。

    “哎,我给你找找其他工具吧,这刀我只舍得割人肉的……”

    眼见她一个眼刀飞来,我马上识眼色道,“也割泥,割,你割,你随便割。”

    “噗”的一下,那黄泥盖子被撬开,沈念清一把抹开封口的红布盖子,霎时间,浓郁的酒香味,如同熟透的果实散发出的甘甜芬芳一样,回荡满整间屋子,令人陶醉神往。

    “什么割肉割泥,怕是老顾给你的,你都舍不得让别人碰罢了。”看着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沈念清懒懒地将那把短刀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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