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坛子里黄澄澄的酒,嘴一歪笑道,“哈,不好意思,你说错了,这把刀呀,还真不是顾珉送我的,这是我宫里的一个旧友在我及笄的时候送给我的。”

    不知为何,此时气氛这般融洽,我知道沈念清一定认识淑妃苏君行,但是鬼使神差地没有提及。

    闻言,沈念清又拿回我手里的短刀,仔仔细细地看了个究竟,然后扔回我手里,“哄谁呢,这刀是老顾托他师叔商老前辈铸造的,还是我陪他去取的,错不了。”

    沈念清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年中秋前儿的事,你就说是不是吧。”言罢,一抹戏谑闪过她清冽的眸子,“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好的刀,随便谁都能有的吧?”

    说完啧啧啧地直摇头,嚷嚷着沁雪去取两个大碗来。

    我心下愕然,脑海中闪过淑妃每次探究的表情,以及提起彼时的肃王,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来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关心,施以慷慨。

    我心不由地微微一暖,有点想念才离开没多久的顾珉。

    他就像书阁里一本熟悉却又久未谋面书一样,待我历经万千终于翻到他时,每每翻读一章,都会被其间熟悉文字场景深深打动。

    过尽千帆皆不是,蓦然回首,故人却在山重水阔处。

    一双素手在我眼前慌了慌,“发什么呆呢?七公主,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否?”

    两碗倒的满满澄澄的酒已经放在了我面前。

    沈念清清冷的面容,此刻皎洁而明亮,她微扯着嘴角,举过其中一碗,笑道,“我先喝了啊,你随意。”

    说罢,一仰脖,那碗酒已经慢慢滑入口中,清亮的眸子里,是慢慢的恣意与放松。

    我举过那碗酒,轻抿一口,醇香细腻的酒味霎时充斥满口腔,入口甘冽又清爽,回味荡气绵延,果真好酒。

    我一举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酒烈肝喉,我不由微微咧嘴,“嘶,且须饮美酒,雪夜醉高台。”

    “好好喝酒,卖弄什么穷诗酸词。”沈念清端过我的酒碗,用酒斗给我又舀了一碗。

    还不是你先卖弄的。

    这话我没敢怼,只在心里默默地嘀咕。

    我垫巴了两口菜,刚才她还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喝了多半瓶子酒了,这会子更要谨慎些,以防一会醉的比死猪还难看,尤其是沈念清面前!

    见我疯狂扫菜,沈念清翻了个白眼,拿起碗,又是干净利落地一杯入喉,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酒。

    我觉得肚子里垫巴的差不多了,也端起酒和她慢慢一碰一饮起来。

    很少有这般畅饮的机会,不知不觉中,我放快了节奏。

    沈念清见状,颔首撇撇嘴,继续大口喝着自己碗里的酒,举手投足间,自是真性情的潇洒风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头昏沉沉的,舌头有些打绊,想来定是喝醉了,不然我怎么看见沈念清那千年寒冰一样的面容,竟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还一直微微噙着笑。

    不行,我不能先醉,今天我一定要将沈女侠打败,在酒桌子上将她喝趴下,谁让她老用鼻孔笑话我。

    想到这,我豪气万丈,举杯又杀了过去。

    两三碗下去,我实在背不住了,我感到周围都开始倾斜转动,可眼前的顾念清还亮着一双像偷了鸡的黄鼠狼般明亮的眼,闪着重影,揄揶地笑着我。

    我不由扁嘴哭出声,“我还想着,把你喝倒了,狠狠踹,踹你两脚,让你平日里使劲欺负我,可是,你,你怎么喝不醉啊,我怎么,连喝酒都,都喝不过你啊……”

    说着,说着,我还真挤出了几滴委屈的眼泪。

    一双冰凉的手很是粗暴麻利地徒手擦掉了我的眼泪和鼻涕泡,语气竟然有些真诚的心疼,“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爹,从我懂事起,就教会我怎么喝酒了,你这点毛毛雨,还想喝倒我?笑话。”

    她言语稍微有些迟缓,但还是很清晰。

    我恼羞地推了推酒碗,却怎么也推不倒,只好作罢,“你真可恶。”

    沈念清的一双眉目闪着熠熠的光辉,突然凑近我,神秘道,“我听说,你在大晋有自己喜欢的人是不?”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晋有喜欢我的人没?哦,有的,小九,逸儿,还有我娘。

    想到这,我鼻子一酸,“有啊,可是她离开了我……她不要我了。”

    那双素手又是一把抹掉我的鼻涕眼泪,动作嫌弃地抹在了一旁的锦帕上。我莫名一笑,这家伙可真够笨的,有手绢为什么不用手绢擦,这么赖兮兮的,还多此一举。

    “看来是真的呀,怪不得老顾这家伙这么急着要将你娶过门,迟点自己的媳妇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又是乱七八糟的什么,我都这么伤心了,她还笑什么啊。

    “那,你现在心里还有没有那人?”

    那人?谁?我心里直迷瞪,突然沈念清突然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只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我一下子没有捂住嘴,尽数吐出。

    “你!”我的脸被狠狠地推挤在一旁,身后传来沈念清杀人般的语气,以及沁香沁雪慌手慌脚地收拾声。

    “你是故意的吧,你这是装醉了,趁机报仇呢是不?”

    我抬头看见沈念清气急败坏的表情,心想,她怎么了,终于有了人的模样了,我满意地咧咧嘴,然后便一头扎进昏黑的睡梦中。

    黑暗中,我心里一恍惚,想起,沈念清那轻飘飘的两个字。

    陈祎。

    除夕过后,我们和亲的大队人马,便再次起身,从西陇发,慢慢南下,往大晟的国都上京驶去。

    那日,我和沈念清两人都喝多了,只不过我是彻底喝醉了,沈念清是轻微喝醉了。

    喝醉的我直接浑浑噩噩地睡到了第三天下午。是的,贺都府为我精心准备的除夕宴,在我的宿醉下,生生错过了。

    当我醒来时,都已经大年初一的下午了。

    我看着晕晕乎乎的床帷子,一时竟有些今夕不知何时的错觉。

    沁雪端着醒酒汤站在我身侧,忍了又忍,道,“公主,咱以后不能喝酒还是不要喝了。”

    我揉揉浆糊一样的脑袋有些不明所以,“我记得我喝醉了,然后,倒下了,然后就应该睡着了吧?”

    说到最后,我有些不肯定地看向沁雪,却见小丫头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不禁道,“难道不是吗?”

    一旁的沁香扶我慢慢坐起,端过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我,“公主,您喝醉酒吐了。”

    苦涩的汤汁趟过刀割一样痛的喉咙,我细细想了想,嗯,模糊中,好像似有这么一幕。

    沁香同情地看了看我,终是说道,“您吐就吐吧,可全一股脑吐沈姑娘身上了。”

    “咳!”我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床,喝呛的醒酒汤吸入肺部,不由地猛咳起来,“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而且,您还非要给沈姑娘换衣服,说要跟人家亲亲抱抱搂香香……”沁香闭眼,说完了下面的话。

    我“咚”地一声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这下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那沈姑娘……”我垂死挣扎地问道。

    沁雪看了眼我,鼓足勇气道,“公主,您有没有觉得浑身酸疼?”

    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我四肢酸疼,尤其腰背,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

    沁雪点了点头,“沈姑娘将您徒手扔到床上,来来回回几下吧唧吧唧正骨……”

    “公主,我和沁雪不是不愿意救你,实在怪沈姑娘动作太快了,嗖地一下就把您给扔了。”沁香忙补充道。

    啊,我的天爷呦,难道我接下来几天,都要被吧唧吧唧吗?

    “那,那最后,她是怎么舍得松开我的?”我郁郁道。

    沁雪脸上表情讳莫一变,“是沁香,出去搬救兵,正好遇到了羌国二皇子,二皇子赶来才掰走了沈姑娘。”

    得,丢人丢一双,这下好了,连苏老板也见识我堂堂大晋公主的绝代风采了。

    嗯,我的天爷呦。

    二月下旬的时候,我们一路人马经榆州,过凉城、武都郡抵达洛州,这距离上京不足二百里路。

    抵达洛州行宫的时候,我收到了四封信。

    我匆匆看了眼信封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一封时,脸色不由一僵。

    一旁的苏云卿手持折扇见我,手持折扇好奇地看了过来,我将手中信一收,提防道,“苏老板,子可曰过,非礼勿视。”

    “切,你可知,子还曰过,视而不见非礼也。”说完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我替穆易兄关怀关怀你。”

    说罢,闪着一双灼灼的桃花眼,向不远处的沈女侠走去。

    彼时夜色一晚,我们一行众人,匆匆用过晚饭,我便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梳洗后,我拿出那四封信。

    一封是顾珉的。问候我的近况,顺带简单告知我上京城的情况,最后落笔两字:念安。

    三封是来自大晋的信,其中两封是敏之寄来的,一个看时间应该是去年十月和腊月寄来的,可能路途有所耽搁。

    两封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告诉我,她和逸儿近来平安顺心,询问我一路是否顺利,为何一直没有书信。

    信里还洋洋洒洒说了好多喜事:逸儿会走路了,宫中的吴美人给父皇又生了个皇子,皇后娘娘给逸儿和她请了个贴身侍卫,据说武功高强,无所不能……还有,五姐姐和陈小侯爷已经回到了大都郡,年前,已经成亲了。

    我轻轻合上了书信,将它折好,又放回了信封,低头,看向另一封。

    熟悉俊秀的楷体,写着陈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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