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豹子很是能睡,且有足够的力气,抱着她的尾巴不放。在她试图扯开他时,他还会用牙齿去咬青琅的尾巴,可怕得很。

    青琅这辈子,从小绳子长成大蛇,没被什么不自量力的东西纠缠过。

    这还是她头一遭遇上这么只不怕死的花豹,就连她被他纠缠饿了,把他甩到一边,要爬到洞口吃点儿“供品”,他也当这是自己的尾巴一样,一察觉到尾巴离他远了,他就往前一扑,一口叼住青琅的尾巴尖尖。

    许是昨晚花豹引颈就戮的模样弄得青琅不是滋味,她说不出这种滋味是什么,但她的确不打算吃这只豹子,只能被他对她的洞穴和尾巴的执著,弄得无可奈何。

    她趴在洞口吃“供品”,花豹就在后面磨牙,撕咬她的尾巴。

    要说他不讲理吧,他磨几次牙,还知道自己力道重了,伸出舌尖舔舔青琅的尾巴尖儿,说他讲理吧,青琅吃饱了,趁他迷糊着舔她尾巴尖儿,回头将他的后颈叼起,他又撒泼似的叫唤,当自己是幼崽那样,奶嘤嘤地嚎,并配合上四肢用力地上蹬下踹,半点儿没有自己是伤者的意识。

    血肉碰撞的声音就在青琅耳膜上撞来撞去,听得她烦闷。

    不过想来是只幼崽到青年期过渡的豹子,这样做应当是饿了。为了解救自己的尾巴,青琅大发慈悲,把花豹放到洞口的“供品”旁边,让他自己吃。

    青琅从来不与毛虫分享食物,也没有毛虫来分享,但看在他是自己几个春秋来,看见的第一只离自己最近的活物,又有着超乎妖物的意志,她可以心善地送他点儿东西。

    最好吃饱了,就赶紧像昨夜那般,坚强地爬开。

    花豹被她放下后,静静地趴在一堆食物中间,周围有死兔子、死野鸡、死大鹅,还有数不清的花果。

    但他低低嘤语,一口没动,前肢在中间刨动,将堆好的食物刨散开来,青琅还算干净的洞口,顷刻变得脏乱起来。

    青琅着实看不懂他的意思,兀的又烦起来,叼着他的脑袋,要把他扔到荒郊野岭去。

    既然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不识好歹的豹子,只配当毛虫的食谱。

    然而她刚刚把豹叼起,这只睡得迷迷糊糊的豹子便又抱住了她的前吻。这次青琅没能碰到他饿到只剩下一张皮的毛茸茸肚子,但她嘴里,两颗獠牙之间的苦黑信子,清楚地感觉到,这只豹子没有防备地笑了。

    好像她的嘴是他的窝一样。

    嘶。

    忒烦。

    青琅轻轻将他放回食物中间,把乱七八糟散落的花果、死物好生地分类叠在一起,再叼起一只死兔子,给他用洞里的巨石蹭去皮毛,砸成碎渣渣,包在嘴里,喂到他嘴边去。

    “大仙这样喂,他是会死的。”

    青琅竖着眼瞳,朝声音的源头瞪去。

    树梢上,停着一只两耳之上长了长羽的鸮,便是昨夜她将花豹往外扔时,一直盯着她行进的鸮。

    青琅含着肉渣,说话勉强清楚,“干你何事?”

    “大仙莫气,”鸮徒然将姿态放得更低,向她飞近一棵树,“你要弄死一只豹子,自然与小的无关,但小的在这广袤山栖息几载,从未食过豹子的滋味。”

    “若大仙铁了心弄死他,小的想向大仙讨块肉吃。”

    这只鸮仗着她凶狠的气息,在后山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几乎没有天敌,因着厚着脸皮承了她的光,平日里不敢舞到她面前来,惯爱躲在背后过自己的小日子,一蛇一鸮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都算不上。

    今日倒舍得为只豹子肉露面了。

    青琅闻言,咽掉了嘴里的肉渣,“你想得倒挺美。”

    她行事全看心情,乐意分享吃食时,哪怕是只快死的豹子,吃了也是浪费,她也愿意亲自喂;不乐意的时候,就算这鸮跪下,她也不会给出一点儿东西。

    且不说飞禽还做不了跪的姿势。

    这只花豹就是被她喂死了,也只能她来吃,好解她尾巴被睡被咬的心头之恨。

    竖瞳的金光愈加凶狠,换做其他的生物,早在看见之前,感觉到危险时就跑开了,这只鸮却像失了智,偏要靠近她。

    鸮咕咕的声调变得哀转起来,“大仙有所不知,这只豹子在广袤山横行霸道数载,什么都吃,就连前山的黑熊,他都敢趁人家冬眠,咬下人家一口肉。”

    “他越过大仙作威作福,还将小的两个娃子咬残了,再飞不起来。小的日夜为大仙送供品,只求大仙庇佑。如今小的年岁大了,不知能否熬过这冬,只能来求大仙分点儿油脂足、精气重的豹子肉,留给自家两个娃子。”

    “大仙有所不知,这只花豹子只因什么都往嘴里塞,可滋补了,小的两个娃子吃了他的肉,兴许能得机缘,化作人形,小的死后也就没有牵挂了。”

    青琅听他告状似地控诉,尾巴尖儿在岩石地上啪啪地敲打,趴在地上的花豹听见尾巴的声音,撞倒她刚堆好的吃食,扑到她尾巴上。

    鸮目睹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不敬,大不敬!”

    叫唤得像是这只豹子十恶不赦一般。

    他也确实十恶不赦,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招惹。

    仔细一想,他这么只胆大妄为,又熟悉广袤山的花豹,会踩中捕兽夹,多半不是个意外。

    嘶。

    青琅忽觉一痛,垂首看去,这只豹子又拿她鳞片磨牙。

    因着鸮还等她回复,便随他去了。

    “你说,”青琅眯着眼睛看这只为了自家娃子出头的老鸮,“这些东西是你送的?”

    鸮愣了愣,忙答应:“花果……确为小的所进贡,其余的是其他生灵,献给大仙的。”

    青琅歪着头打量同样大胆的鸮,端着声音问:“作何送我这些东西?”

    鸮被问懵了,思索好一片刻,恭恭敬敬地说:“因,因为大仙庇佑广袤山,这些是大家应当进贡的。”

    青琅虽活物见得少,却能凭她的信子、鼻息探出一只活物是否在撒谎。

    这只鸮紧张却气息平稳,可见没在撒谎。

    那么问题就出在,青琅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庇佑了这座广袤山,那声“大仙”,她还以为是鸮怕她,才如此喊的。

    她久违地思考了番,瞥见自己被咬得满是口水的尾巴,徒然惊觉,莫不是她生得太大,这些愚蠢的东西就将她当仙人了?

    越想越觉得值得推究,毕竟她笃定,整座广袤山除她之外,没有比她更大的生物。

    但就因为他们误将她认作大仙,每日进贡,她就要为他们做主?

    岂不是荒谬?

    今日来只鸮要分她豹子肉吃,明日不知道还敢来谁。一只豹子就够她烦得了,最好别再来些歪瓜扭枣的生物。

    青琅清了清嗓子,端起大仙的架子:“分是分不了你了,本大仙都不够吃。”

    “可是大仙……”

    “再叫连你一块儿吃了!”

    鸮吓得紧闭了嘴,有些颓丧冲她拜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礼数,背过身就要飞走。

    青琅叫住他:“让你走了吗?”

    鸮赶紧转回来:“……大仙说得是。”

    “看你的样子……”青琅将他好生衡量了番,说道,“怕是活不过这个冬了。”

    鸮颇为感慨,却也没有伤春悲秋,“今已入秋,几月后就是冬了,小的还要为娃子们储备粮食,多半会累死在雪里。”

    他平静地预估自己的死期、死态,仿佛在向青琅说旁人的故事一样。

    青琅觉着这只鸮有副好心性,又发了次慈悲,“你那两个娃子,我罩了,去死之前,记得告知他们,你死后来寻我。”

    这是意料之外的保证,却比花豹的肉还值得。

    得了青琅大仙的庇佑,侍奉在大仙左右,沾染大仙的气息,日后就算习不得捕猎的本事,也不愁吃穿了。

    鸮激动地张开翅膀,再度对青琅行拜她看不懂的大礼。

    青琅动动尾巴,上面衔着的重物跟着动动,“不过你且告诉我,怎么喂这只豹子才不会死?”

    “不知大仙……”鸮若有机缘化出人形,此刻已是大汗淋漓。

    他不清楚大仙的想法,这只豹子显然是个戾气重的顽劣之物,大仙莫不是要养他?

    青琅已经不耐烦:“磨磨唧唧地作甚?”

    “大仙,大仙目前喂些花果的汁水便好,”鸮硬着头皮给她出主意,“待晚间小的为大仙采来药草,在他伤口上连敷几日,熬过发热,就能好了。”

    青琅眸子一竖,“若是熬不过呢?”

    “熬不过……熬不过……”鸮颤颤巍巍地说,“大仙可将他吃了。”

    青琅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久到鸮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到青琅,刚要收回前言,便听大仙赞道:“好主意,你走吧。”

    鸮马不停蹄地离开。

    这个老家伙的话不无道理。

    青琅在这个洞穴生活数载,除了刚破壳的那些时日,自己捕食过猎物,之后都是吃的鸮这种不知真相的动物送来的供品。

    她明显地感觉到,每年入冬,洞穴口的吃食会少许多。原先不清楚原因,也懒得去深究,大不了冬季多睡些,现在知道了,就断没有挨饿的道理。

    冲知道这些动物把她当大仙供奉,却不解释,还接下这个名号摆架子就知道,青琅不是条良善的蛇。

    这只花豹睡她尾巴,用她鳞片磨牙,日后还要分食她的食物,全身而退或是被毛虫分食,她岂不是亏了?

    不如喂一喂他,活得了就当她的随从,像那些进贡的动物,在冬季为她找吃的;活不了就当个储备粮,吃了熬过一冬。

    也不怕他不听话,青琅低头深深看了眼这只吐掉她尾巴后,抱着她尾巴呼呼大睡的花豹,那么小一只,再横又如何?她一口就能将他囫囵吞了。

    左不过只有被她吃掉的命运。

    这只豹子昏迷的时候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又抱着青琅的尾巴,啃起她的鳞片来。

    小豹子尖牙利齿,咬蛇忒疼,青琅吐着信子嘶了声,低头叼起一颗比花豹拳头还大的莓果,挤破后流出酸甜的汁水,塞进花豹和她尾巴之间。

    鸮给的建议着实不错,闻到莓果香甜的滋味,他不再执著她的尾巴,转而吮吸起莓果来。

    青琅怜惜地舔了舔自己满是花豹口水的尾巴尖儿,嘶,早晚吃了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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