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冒着酸气的话,乔月颜头都不用回,都能想象对方表情。

    她不耐烦搭理,于是慢悠悠的,将最后一兜棉花拎进院,这才站在门前回头,假笑。

    “是啊,发财了,出门捡钱包了。”

    王婶;“……胡吣什么呢。”

    乔月颜假笑更浓,又开口;

    “王婶不知道吧,就咱们街角有好多黄包车的那片儿,出行舍得坐车的人都有钱,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钱包掉落,特别是像今天天气恶劣的,人家都匆匆想回家,谁能注意得了怀中钱包……”

    她脸上的笑容虽假,但语气认真,眼神真诚,一时当真唬住了鲜少出门的王婶。

    “……你说真的?丫头年纪小小,可莫要学外头那些坏女人信口开河……”

    乔月颜耸耸肩,一点不心虚。

    “王婶自己看吧,想信你就信,不想信,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回屋了,下回再聊啊王婶。”

    她转身关门的动作干净利落,徒留王婶一人靠在门边,眼珠乱转,心思浮动。

    然后当天下午,挎着篮子去买菜的王婶,转悠着转悠着,便转悠到了黄包车聚集地。

    黄包车夫嘛,都是卖苦力的大粗人,眼看王婶穿着体面的在这里转悠一圈又一圈,喊人上车又不上,转悠来,转悠去,晃得人眼晕不说,还耽误做生意,于是几个车夫眼神一对视,就干脆扎堆说起了荤话。

    那闷雷般的嗓门,那流里流气的眼神,再加上几个围观人的起哄,哪怕王婶已经不是年轻皮薄小姑娘,也被这种场景窘红了脸,愤愤离去。

    然后,瞎转一下午,既没有捡到掉落钱包,又被那些下等人肆意玩笑的王婶,又被在外忙活一整天,回来却没一口热乎饭吃的男人骂了。

    那给她委屈的啊,半夜趴在被窝哭半宿,枕头巾子都快被她给揉烂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乔月颜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然后带着小弟,又将东西挪到了与她家隔了四五户的另一门户。

    这家门户很小,两间房屋的宅院,小小的院子还要垒两间屋子当厨房和厕所,一眼瞧去,局促极了。

    幸好人少,不然压根住不下。

    这门户住的是一个寡妇带儿子,男人前些年急病死掉,给媳妇孩子留下了这么一套小院……

    比她家强。

    人家好歹还能留间小院,她家呢?

    回忆下系统当初扔给她的原著,乔月颜简直都怜爱原主了。

    好吧,现在应该怜爱的是她。

    便宜爹外出行商时,色欲熏心,家里大堆的姨娘丫头不过瘾,去碰了不该碰的女人,结果引来疯狂报复。

    他自个儿死了,可以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她们呢?

    平时在家里,就对他们仨不管不问,宠妾灭妻,如今身死,还要累得她们家财散尽,生活凄苦。

    讲道理,若不是家里破败后,原主这两年过得实在太苦,穷怕了,一个大门户里教导出的闺秀,她又怎么可能似原著般,被百般羞辱后还拽着男主不撒手……

    咳,扯远了。

    甩甩乱七八糟的思绪,乔月颜将手里东西搬进院,然后面上噙着笑的与妇人谈价,又约好五天后来取,最后笑意盈盈,转身离去。

    妇人家里虽有房产,可孤儿寡母的,总得寻个进项,于是仗着手巧,便在家里做起了给人缝制的行当。

    那手艺,虽比不得铺子里专门绣娘,可只要走线工整,小老百姓们也不在乎这些,再加上价格便宜,一时间倒是颇受周围邻居的喜欢。

    将这些紧需之物安排妥当,乔月颜领着她弟乔与卿回家,然后一头扎进内室……粘糊起了洋火盒。

    是的,她刚刚在路上拒绝那小师傅的话,一来确实不想去,二来,她说的也是真的。

    她真的需要回家做手工。

    这糊洋火盒是她强迫这辈子的便宜娘领的,领的不多,按人家老板给的时间,其实绰绰有余能交货。

    可无奈,她家便宜娘身娇肉贵,虽然在她的强迫下领了活计,可手上慢腾腾的,一会儿嫌浆糊粘手,一会儿嫌纸盒刮手……反正就是千般不愿,万般为难,磨磨蹭蹭到最后,人家老板规定的时间都超几天了,她都没办法如期交货。

    没办法,为了不让老板生气太多,以至于下次无法领货,乔月颜和弟弟也只能逮着空就帮忙,如此,才能勉勉强强让自家手工在规定时间交上货。

    唉,壮士叹气。

    抬头看眼对面慢腾腾的母亲,乔月颜和弟弟各寻了座,熟练的开始干活。

    一时间,屋里除了呜拉拉纸盒响动的声音,安静极了。

    如此,倒是对面一直低头没说话的乔母忍不住了。

    将手上的纸盒糊好扔进篮子,她抬头,看看低头忙活的乔月颜,再瞅下手速不相上下的乔与卿,她眼珠闪了闪,轻咳一声,终于先出了声。

    “咳,颜儿回来了。”

    乔月颜头都没抬;

    “嗯,刚才就回来了,你没听到吗?”

    乔母;“……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

    “嗯。”

    看着女儿低垂着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乔母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不自在。

    “戏本卖了吗?我记得这东西挺值钱的,上次你卖完,家里的米缸面缸都填满了……”

    乔月颜这下终于抬头,她瞅了对面乔母一眼,语气轻轻。

    “妈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弯弯绕,你有话直说就好。”

    乔母的表情这下更不自在了,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她摸摸鼻子,掩饰般的扯出一个笑,嗓音温柔。

    “是这样的。”

    “前两天邻居串门嘛,她们都是家里妇人,孩子也都不小了,能赚些小钱,听她们意思,孩子赚的钱都是交给她们的……”

    乔月颜眉一挑,直白反问;

    “你是想让我把赚的钱都交给你?”

    乔母;“……主要是周围好像都这样……”

    洋火盒一撂,乔月颜往后仰身靠在了椅子靠背上,眉目轻抬,平静的盯着对面貌美妇人,话里听不出喜怒,却一字一句,让妇人哑口无言。

    “周围失了庇护的孤儿寡母,都是母亲在想法子养家,顶立门户,母亲你行吗?”

    乔母;“……”

    她温婉的面庞一瞬僵住,眉眼笑意也无法维持,半晌,在乔月颜不闪不避的目光中,她牵强的扯扯唇,眉眼轻轻垂下,出口声音哽咽,看上去伤心至极。

    “……颜儿说的是,是母亲没用,做了你们姐弟的累赘……”

    “我没有这样说。”乔月颜打断她的自怜自哀,声音依旧冷静理智。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办法像周围妇人那样能干,为孩子撑起一片天,所以也就不要无理要求我,毕竟我无人庇护,完全得靠自己养家,我今年也才十五,我养家也很困难,我需要掌握仅有的资金来赚钱,若是我将所有资金给了母亲,没办法再养家,那么母亲,你能拿这些钱,去赚取更多的钱养家吗?”

    乔母;“……”

    能养吗?能养吗?那当然是养不了啊!

    见她垂着头不再说话,乔月颜也不与她计较,坐直身体继续忙活手上事情,然后得空瞅对面一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对面美妇就那样直愣愣坐在那里,似乎是受了天大欺负,委委屈屈,泫然欲泣,当真是惹人……

    好吧,乔月颜心疼不起来。

    翻翻原著,乔母这人,真的是乔月颜最不喜欢的角色了。

    家里没破败时,她身为一府主母,不想着管家理事,照料儿女,只一心扑在享受上,日日只会摆弄她的诗画,最后既笼不住丈夫,也压不下妾室,弄得原主姐弟俩在府里举步维艰,丝毫没有嫡出应有的体面。

    后面破败后呢,身为长辈,身为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她却在债主临门时,龟缩屋内,将外面的一团污糟留给自己未成年的孩子。

    再后面,母女三个脱离象牙塔谋生,没有了财富作底,乔母这人的自私本性终于完全显露。

    原著中的母女三个,可没有住在这么好地段的房子,她们当时住在青街区那边,著名贫民窟。

    街巷混乱,环境嘈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当时乔母是怎么做的呢?

    她害怕,所以整天龟缩屋里,不踏房门。

    她娇气,所以贫家妇人要学习的技艺,她半点不摸。

    她柔弱,所以干不了家务,做不了饭食,必须好好休息。

    一股脑将所有生存压力都甩给了十五岁女儿和九岁儿子。

    刚从大门户里走出来的孩子能干什么呢?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选择,乔与卿只能放弃上学,与混混为伍,偶尔赚点跑腿费,还经常被抢被打,好好的一个白嫩小少爷,不过半年时间,厨艺飞涨,皮糙肉厚。

    而身为需要担负责任的长女呢?

    刷盘子,摆地摊,被调戏,被嘲讽,最后在即将被房东赶出流落街头前,姑娘终于含泪突破防线,仗着容色,去一家茶楼馆当起了端茶姑娘。

    端茶姑娘不是下贱行当,可由于茶楼进出的都是大老爷们,所以身着艳丽旗袍,为男人斟茶上糕的茶楼员工,名声很不好听。

    而这,也是成了后面男主以及男主家人最看不上原主的一点。

    还有到了后面,男主那边因为某些原因提起婚约,原主如同溺水抓住救命稻草偏激疯狂时,乔母这个长辈的作为是真让人寒心啊。

    女儿被轻贱被嘲讽,她不管不问。

    甚至书里面还有一段,为了表达恶毒女配一家的可恶,专门描写她心理活动的句子。

    书上说——乔母看着女儿舍去脸面攀男主,一边觉得难堪丢人,怕别人觉得自个儿也是那种人,一边却又暗暗期待,期待女儿能用低贱姿态博个好结果,因为这样的话,她也就能跟着享福……

    世界上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会有,真的。

    男女主以及原主这个恶毒女配一共拉扯了三年时间,闹剧得以谢幕。

    最后的结局是,男女主缔结姻缘,幸福甜美,原主这个命运多舛的恶毒女配,则在经过三年的痛苦煎熬后,精神出了问题,疯疯癫癫,一生都无法治愈。

    最终的最终,乔母看着这样的女儿,怕被拖累,毅然离去。

    只剩乔与卿,这个刚满十三的小少年扛起责任,他自卖自身进了戏班,为了让班主答应带着疯姐姐,卖身契一签到底,彻底套牢一生。

    ……

    所以,知晓原著的乔月颜,是真的对面前妇人生不起半点心疼,只有冷漠。

    她不是原主那个愚孝姑娘,所以她不会将自己辛苦所赚银钱交给她,也不会凭对方哭几声,就毫无怨言纵着她。

    在她这里,想吃饭,得干活,想要钱,自己挣,想让她像供祖宗那样供着她?

    做梦!

    屋里的气氛僵硬沉默,乔月颜也没有再开口,直到外面寒风渐停,时至晌午,乔月颜这才放下纸盒,从怀里掏出十个大洋“啪嗒”一声放到桌上。

    她没看对方,嗓音淡淡,手上又忙活起来。

    “妈,这是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费,你收着,等明儿个我就再买袋米和面,以后煮米多放点,与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似前几日般,会长不高的。”

    听到这话,旁边正低埋着头,不敢插话母亲与姐姐交锋的乔与卿默默抬头,然后给了姐姐一个感激的笑。

    是真的感激。

    这段时间他是真的没吃饱。

    扛过了母亲糟糕厨艺,如今做的饭菜终于能入口,母亲却又开始了逐渐减量。

    乔与卿是个懂事孩子,眼见饭菜变少,他怕母亲姐姐不够吃,于是非常自觉的减少了自己饭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真的很难受。

    他不小了,经过家庭变故,市井生活,他己然懂得许多事情。

    他知道,姐姐每月给母亲的生活费不算少,至少供他们三个吃饭是绰绰有余的,如现在这般饭菜不够,定是母亲私下……

    子不言母错,可他心里是明白的。

    小孩子的敏感心思乔月颜没注意,在桌上大洋被拿走,便宜娘委屈着脸去做饭后,乔月颜一边忙活桌上手工,一边搁脑里盘起了柴米油盐。

    扯布料十二块,买棉花十块,手工钱两块,割肉两角,生活费十块,再加上决不能动的三十八以及这两日就得买的炉炭米面……

    夭寿哟,抓心挠肝几通宵,结果一通花用下来,手上也就只剩二十块了。

    只剩二十块了!!

    心情悲愤间,手上力道无法控制,只听“嗤拉”一声,一个糊好的洋火盒就那样归与了耗损篮。

    她得挣钱!

    乔月颜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吼声。

    不靠杀脑细胞的戏本子。

    她得跑出门去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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