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呢?”

    方景熙晃着琉璃酒杯,玩世不恭地笑。

    沈棋连忙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赵云笙的刀,赔笑道,“姑奶奶别生气,他就是狗脾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方景熙冷哼出声,偏头背向明乔。

    他探头看了看她们的画舫,“该怎么赔我们就怎么赔,不过我看这船你们定是坐不成了”

    “不如这样,你们和我们同游如何?到时候我们再把你们送回去不就得了?至于船家的损失,我让阿南赔给他就是了”

    沈棋招手唤来了阿南,阿南从袖筒里摸出一两银子丢给船家。

    明乔和沈知棠对视一眼,拉开了闹着要剁人的赵云笙。

    别看沈棋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其实他最会做人。

    沈知棠拉着明乔坐下,附耳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浑身八百个心眼子”。

    明乔撇了眼沈棋,他拍手叫来清妓弹唱,琵琶女半遮面,歌声又重新响起。

    她用余光去看方景熙,少年一杯接一杯喝酒。

    他今日,似乎对她很有敌意。

    方景熙是侯府独子,侯爷夫人相敬如宾,他父亲从不纳妾,后宅安宁,他自是没什么烦恼。

    那便唯有情事能让他神伤,再加上他对她有敌意,而长姐又与她十分肖像。

    想是又被长姐婉拒了。

    明乔再次抬眼,盯住方景熙。

    她不想长姐和太子有牵扯,也不想其他人有。

    长姐是天下第一顶顶好的人,他们都配不上。

    “彭”,又一声巨响,明乔晃了几下才定住身形,抬眼看去,是一艘花船与他们相撞。

    方景熙手里的琉璃杯飞了出去,那是他最喜欢的琉璃杯子。

    “还有完没完了?”

    险些掉下去,沈棋气的跳起来就骂,“你瞎了眼了,也不看看船上的人是谁就往上撞”。

    船主是个胡人面孔,满脸络腮胡,说话间脸上的肉一抖一抖,“你才瞎了眼了,是你上赶着往老子的船上撞,赔钱!”

    “嘿,真是新鲜事,我沈棋除了父母还从来没有给别人赔礼道歉过,那么宽的河道,你非撞我的船,你应该给小爷赔钱!”

    琉璃杯一掉入河中便不见踪影,方景熙颤抖着声音,“剁了他”。

    对方也亮出刀,船主抽出腰间镶嵌着钻石的匕首,朝他们晃了晃,“想剁了大爷,来试试啊”。

    沈棋和方景熙对视一眼,他们此次出门游玩没有带过多的侍卫 ,只带了一两个亲信,论数量,对方人多势众,绝对没

    有优势,况且他们的船上还有两个千金小姐和一个醉醺醺的赵云笙。

    沈知棠扶住赵云笙,之前与方景熙的船相撞差点让赵云笙落水,这回没等生气她就支撑不住趴着船边吐得天昏地暗。

    只一眼,明乔便认出那群胡人手中的刀是图伯特人惯用的长刀,难道他们嚣张至此,竟然潜入了京城?还是说有人暗中和他们勾结。

    若是打不过,便先搬出世家的名头唬一唬那胡人,再不济护城河附近也有一堆巡逻,领头的是沈家某个旁支,沈棋很快镇定下来,“知道小爷是谁吗就敢大呼小叫,小爷是京城沈家的二公子,敢碰小爷一根手指头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京城沈家?我管你什么沈家狗家,老子手中的刀只认死人”。络腮胡面露凶光,手腕一转就要动手,却被同伴拦下。

    同伴朝他摇摇头,络腮胡收回匕首,上下打量着沈棋。

    为首的那个男子,额上的额带中镶玉,定然身份不凡,旁的几个女子贵气逼人,张牙舞爪的小子背后那个女子,与其对视时更是让他感觉有些发怵。

    络腮胡抬起下巴冲沈棋喊道,“今日大爷不想与你们计较,全是这小贱人想逃跑,扰得船夫失去方向与你们相撞,你们不用给大爷赔不是,船夫,开船”。

    他拎小鸡仔似地拎起一人,明乔这才看清他脚下原来趴着一个女子,女子瘦骨嶙峋,但生得肤白,看起来奄奄一息,没等明乔看清女子的脸,女子就被拽进了船舱,

    沈棋松了口气,要是真打起来,巡逻队还不一定能赶到,赶到了也只能通知沈家来替他收尸,不过他倒是能跳水逃跑。

    方景熙只觉得莫名其妙,那群人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寻借口跑了,莫不是知道他的身份。

    “我就说我聪明吧,随便吓唬一下他们就招架不住了,也有可能是小爷名气大。”沈棋随手拿了个点心塞到嘴里,喷得

    方景熙满身都是点心碎屑。

    “你要是嘴不牢就缝上”,方景熙知道沈棋一紧张就会往嘴里塞东西,方才不仅沈棋害怕,他也发怵,只能装作坐怀

    不乱的样子,不然主子都慌了 ,下人定会如一盘散沙。

    况且他分明看见刚刚剑拔弩张的时候,船家蹲在船头正准备弃船逃跑。

    沈棋继续往嘴里塞点心,一只手笑嘻嘻得攀上方景熙的肩,“缝上我还怎么吃饭?若是小侯爷喂我,那倒也可以”

    “恶心!滚开”

    他用余光瞥着明乔,从开始到现在,她比自己表现得还要镇定,其间还和沈知棠几次交换眼神。

    若是明月遇到这样的场面,也不一定......

    方景熙恼得收回了眼神,怎么又拿明月姐姐同他人比,况且这个他人是她的胞妹,不过明乔这段时间以来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赵云笙已然睡着,明乔摇着团扇轻轻为她扇风,沈知棠已经上岸回家去了,她还在细细回想着胡人看她的眼神,似曾相

    识,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能是上一世的故人 ,只是天色晚,即使有船灯,她也没能看清那故人是谁。

    既是故人,也许下次还会相见。

    送回了赵云笙,一艘小船向他们驶来,云裳提着一盏灯站在船头。

    还想问为何明乔落水之后性情大变,见她府中家仆已经赶来,这话方景熙便问不出口了。

    向两人道过谢,明乔便上了小船,小船顺流而下,驶得飞快,不多时就只见一个身影了。

    沈棋从案头爬起来,他方才装醉就是给方景熙制造机会。

    “你到底问没问啊,我还欠着顾尚书的公子三百两银子呢”。

    他和赌场的朋友打赌明乔到底是被夺舍,还是头撞坏了才转换性子,此前的明乔可是品味极差,性子恶劣,自落水之后众人才发觉她是个美人坯子。

    顾二信誓旦旦地打赌说如今的明乔根本不是明乔,是被人换了芯子。

    方景熙心烦意乱,敷衍道:“问了”。

    “那她说什么?”

    方景熙眼睛一转,随意编了个谎话,“她说再问就拔了沈棋的舌头,免得让他到处乱说”。

    “她怎么知道是我问的......是不是你告的密?”

    “小爷像是会告密的人?”方景熙冷笑一声,“我连你六岁那年尿床的事都没说出去”。

    “去你丫的”

    烛光逐渐微弱,明乔眸光也渐暗,前世她记得京中有人与图波特勾结,最终图波特大军压境,死了她的阿妈一家,她也被扎西找到,被迫开始逃亡,被海东青当作猎物猎杀。

    “小姐,夜里冷”,云裳为她披上披肩,才让她的身体有了暖意。

    越往前,岸上的人便越少,远处灯火映在水面上连成一片,云裳捕捉到嘈杂的人声,她耳朵灵,只侧耳听了几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好像是有人跳河了”。云裳咬着唇,不禁踮起脚尖想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比明乔还要小 ,正是孩子心性。

    明乔嘴角微微上扬,她猛然想到,云裳前世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及笄,手指不觉攥紧披肩。

    “小姐小心!”

    船身突然开始摇晃起来,明乔一把拉住云裳的胳膊,两人险险稳住身形,她们坐的小船,又是在夜里,若是不小心掉进护城河,即使游得上来也会染上风寒。

    “我没事,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没等云裳上前,一只湿漉漉的手就伸到了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第二声惨叫之前,对方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接着就脱力倒在了她们面前。

    一看到那张脸,明乔捂住了云裳的嘴,“别叫,仔细把不相干的人引来了”。

    船夫在另一头高声问道,”怎么了,风大就进船舱吧“。

    云裳咽了口唾沫,回道;“只是风大冷得紧,我们这就进船舱”。

    将对方拖进船舱后,云裳压低声音道:“小姐,是个女子”,将女子整个翻过来之后,云裳更是差点惊呼出声。

    明乔瞥了那女子一眼,和云裳对视,默认了云裳心中的疑问。

    两人先从正门回府,刚巧和明薇撞上,明乔懒得理她,径直走了过去。

    “二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明乔停住脚步,转身的瞬间,脸上已经带了笑,“三妹妹不也是刚回府吗”,她视线下移,明薇身上那件衣服,做工精致,针脚细密,衣摆处有暗云纹,绝不是她自己的。

    “妹妹身上这件衣服,可真是华贵无比”。

    明薇的心思明显的很,已经撕破脸皮,还要眼巴巴地贴上来。

    “谢谢二姐姐夸奖,我这件是....."

    "可惜不太适合你“,明乔打断她,“这衣服偏大,倒像是件男人衣裳,三妹妹是有了心上人吧”

    "二,二姐姐”,明薇慌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二姐姐开玩笑了,大姐姐都没出嫁,我怎么敢给自己相看夫君呢,况且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一切听父亲的安排,免得遭人非议”。

    遭人非议,呵,这是在说她痴恋太子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明乔勾唇, “三妹妹,你只和我差半天,过几个月便是及笄礼,也该早早给你相看夫君,对了,还要早早吩咐下去,为姨娘做一副软底的鞋子,我听闻家中女眷出嫁时,小妾要站上一整天呢”。

    明薇瞬间变了脸色,她最讨厌别人提起她庶女的身份。

    “既然规矩如此,那多谢姐姐提醒,免得到拜高堂时,我娘站得脚疼”。

    合府上下都知道大夫人早逝,明薇明着嘲讽她是没娘的孩子。

    云裳佯装惊讶道,“哎呀,小姐多虑了,拜高堂需主母主君坐上座,姨娘到时候可以歇息一会儿”。

    明乔暗暗扯了下云裳的袖子,笑道:“是啊三妹妹,真是可惜,不然姨娘就能亲自送你出嫁,至于主母,父亲没有续弦,按规矩,可让姑母代替,可父亲无兄弟姐妹,姨娘的母家又离得远”。

    云裳默默退到明乔的身后,嘴角难掩嘲讽,黎兰有什么母家?只是她自己说母家远在千里之外,其实就连明薇自己都知道她母亲的出身不干净。

    "是了,你我是亲姐妹,自然不分你我,可让我母亲的母家作替”。

    “不劳二姐姐费心,我母亲自会安排,天色也不早,我先回去了”。

    云裳嘟囔道,“哼,自讨没趣,灰溜溜走了吧”。

    ”对了小姐,那个女子“

    “先拖到我房里来”。

    明乔心里有点乱,但很快平静下来,她留下来那人是因为女子眉眼间竟然和她有些相像。

    不,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她自己否定,不是像她,是像她母亲,白洛月。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幼时曾偷溜进父亲书房里玩耍,无意中瞥见满墙都是母亲的画像。

    坐着的,站着的,浇花的,轻摇团扇的形象,与面前的女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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