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好久不见”。

    崔景换上了在宫中常穿的平服,他身形挺拔,端的是得意少年郎。

    明月捏紧帕子,后退半步,她福了一福,“殿下”

    她还是如此疏离,崔景眼眸微沉,随即挤出一个笑。

    “好巧,我还记得我们上次同游灯会还是在三年前,月儿,你还记得吗。”

    明月低眉不语。

    二人之间出现一阵难堪的沉默。

    行人执着各色的灯笼路过,崔景将一只小兔子灯递到明月面前。

    “这是你最喜欢的小兔子灯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给你做”。

    所以崔景每年灯会都会亲手为明月做一只小兔灯。

    他讨好地将兔灯捧起,“这是今年的小兔灯”。

    崔景心里盘算得清楚,他一个东宫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低声下气主动找她求和。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明月不该再如此不识趣。

    可她不想再和太子有任何牵扯。

    “殿下,前尘往事,早已是过眼烟云,臣女早就不记得了,还望殿下也忘却往事。”

    不要相信他,明乔在那夜告诉过她,家族若是扯上皇权,只会消亡得更快。

    她顿了顿,“人,还是活在当下的好”。

    他向前一步,明月退后一步。

    崔景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就这么绝情吗?”

    “臣女告辞”

    未被接住的兔灯颓然跌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明月走得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崔景碾碎兔灯的骨架,招手唤来暗卫,盯着明月背影的眼神阴翳疯狂。

    他压低声音道,“用不着的人,那便杀了罢”。

    “殿下,真是好巧,您也在这”。

    清脆的女声颓然打断了崔景的思绪,他应声转身,不远处,着装华贵的女子向他招手。

    吴嘉珺佯装惊讶,脸上的兴奋根本掩饰不住。

    哼,还真是巧的很。

    崔景笑了笑,道,“真是好巧”。

    吴嘉珺今日浓妆艳抹,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得来他要来灯会的消息,故意制造偶遇。

    不过这偶遇,实在是拙劣的很。

    他按住不耐烦,耐心敷衍她,相比吴嘉珺的聒噪,她旁边的女子便显得温柔娴静。

    崔景用余光撇那女子。

    女子低垂着睫羽,气质淡雅,长得颇像明月。

    崔景打断吴嘉珺,眼神却未从女子身上移开。

    “这位是?”

    女子福了一福,抬起眼对着他的视线说道,“臣女姓明,单名一个薇字”。

    崔景心中明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国公府明家?”

    “是”。

    他意味深长道,“原是明家的女儿”。

    吴嘉珺眼瞅着气氛不对,捏着嗓子对崔景说,“殿下,那边有猜灯谜,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如何?”

    崔景点点头,和煦一笑,“好”。

    行人众多,吴嘉珺被人潮裹挟着渐渐走到他们前面。

    “哎呦”。

    明薇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跌入崔景的怀抱。

    娇嫩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清透的兰花香骤然闯入他的嗅觉。

    崔景楞了一瞬,明薇察觉到他眼底的触动,不觉抓紧了手指,今日出门,母亲特地往她腰间塞了一个兰花香包。

    他喜欢这种味道,果然不错。

    不经意间对视上,他的眸子炙热。

    她慌乱起身,“殿下……”

    崔景问道,“你没事吧”,捉着她腕子的手却没松开。

    明薇娇羞低头,答道,“多谢殿下,我没事”

    过了好半晌,直到明薇的脸又羞又红,崔景才松开手。

    “你没事就好”

    两人并肩走着,崔景偏头看她时,她总是低着头,似乎很害羞。

    这张脸,和明月有三分像,不觉对明薇流露出温柔,看得出来,方才那一下,是明薇故意的。

    不过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向来来者不拒。

    明月和云荷走到街口,突然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们。

    云荷害怕地拉住明月的衣角,小声道“小姐,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明月敏锐地回头,果然发现那人躲在拐角。

    她深吸一口气,“不怕,无事”。

    临街的酒楼上,有人晃着酒盅看戏。

    “他倒是够心狠手辣,青梅竹马也能痛下杀手”。

    柳成竹自酌自饮,悠闲地晃着折扇。

    男人放下酒盅,落下一颗白子,棋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无比。

    他着一身白衣,谪仙般的相貌惊为天人,几缕发丝垂在额角,伴着他的动作晃动。

    柳成竹挑眉,“你就不怜惜?外界可是传你爱慕明家大小姐,传得神乎其神,若不是我与你交好,恐怕连我都要信了谣言”。

    男子没有答话,又落下一子,杀得柳成竹几乎满盘皆输。

    一子慢,满盘输,柳成竹见无挽回的可能便收了棋局。

    他将最后一颗黑子收回,“你何时回京?”

    男子拿起桌角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和明乔的梦中人一模一样。

    “三日后”。

    “不怕,我们既无仇家,我平日也很少出门,没几个人知道我的样貌,那人许是只想劫财”。

    应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明月不停安慰自己,走得越来越快,身后那人也加快脚步。

    “听着,云荷,若是他想劫财,我们等会丢下钱袋就跑,若是他想劫色”。

    云荷心中一阵后怕,小姐今日出门,连个家仆都没带,不料却被人盯上了 。

    她握紧手中的荷包,”小姐,待会我去引开他,你往人多处跑“。

    ”不“,明月反握住她的手,”你不能为我以身涉险“。

    云荷坚定道,”小姐,我是你的婢女,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去引开他”。

    跟着她们的黑衣人悄悄逼近她们,虽说周围还有不少人,但他似乎毫不顾忌,离她们越走越近。

    明月果断朝黑衣人丢去钱袋,被他轻松躲过。

    “来不及了,我们分开跑,若你能逃脱,就去搬救兵!”

    云荷被明月一把推开,来不及多想,她没命的跑,直至上气不接下气之时,她回头发现黑衣人并没有跟上来”

    “不好,小姐有危险!”

    黑衣人偏头躲过钱包,不带一丝犹豫追赶明月。

    明月提起裙摆拼命逃跑。

    周围的灯火渐渐减少,她突然发觉,自己进了一个死巷。

    她背靠墙壁,强按下心中的不安。

    “你是何人,为何追赶我?”

    黑衣人不答,明月捏了一把汗。

    “我不管你是何人,你若是想要钱财,我可以给你”。

    黑衣人仍旧沉默,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刀刃在月光下寒光立现。

    明月的声音逐渐带了哭腔,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拖延时间。

    “你若是想杀我……,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刀尖在墙壁上划动的声音无比刺耳。

    她的心怦怦直跳。

    黑衣人的沉默让她心里彻底没了底,跌坐在角落。

    这人恐怕就是来杀她的。

    “我,我是国公府嫡长女,你若杀我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我死了,我父亲……”

    明月忽然想到父亲当日对深陷火海的明乔的冷漠神情,心里瞬间没了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我妹妹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到凶手”。

    “你妹妹?”黑衣人冷笑出声,“她是什么人,能找的到我?”

    他高高举起匕首,”你妹妹恐怕只会抱着你的尸首痛哭吧“。

    明月用手挡住脸,等待死亡降临。

    在刀落下之前,一只不知从哪个方向射出来的冷弩,射穿了黑衣人的手臂,将匕首打落。

    与此同时,巡防的士兵也发现了异常,黑衣人飞身逃跑,明月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柳成竹目送着巡防官兵远去,走近窗台。

    “为何出手救她?”

    他调侃道,“难不成真是心慕人家?”

    男子倚在窗台,收起弓弩,面具之下的薄唇嗡动。

    ”听闻你与赵家幺女?“

    柳成竹顿时哽住,”你莫要将话头往我身上引”。

    他扔给男子一个酒壶,“那位最近靠着丹药续命,恐怕皇后要开始动作了,我们要提防些”。

    男子眼神晦暗不明,“高墙欲倾之下的蝼蚁罢了”。

    明月一回府就发起了高烧,东院忙活了一整夜,彻夜未眠。

    明乔坐在床边,用冷布擦拭明月的身体。

    明月烧的浑身通红,汗浸湿了里衣。

    郎中说明月本就身子弱,受不了惊吓,这回还染了风寒,怕是要缠绵病榻多日。

    也许是因为姐妹双生,她回府之后便觉得心脏紧缩。

    还好巡防官兵及时赶到,救下了长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挥退下人之后,明乔握住长姐的手。

    行刺长姐的黑衣人掉落的匕首上有一标志,他是东宫的暗卫。

    崔景上一世强行毁了长姐的好姻缘,在她大婚之时将她掳到宫中囚禁。

    最终赐了长姐一杯斟酒。

    这一世又派暗卫刺杀长姐。

    该死的小人,恶心透顶。

    明乔攥紧拳,必要他付出代价。

    云裳轻声唤她,“小姐”。

    “小姐,那女子,已经安顿好了,她的身世奴婢也已经派人去查了“。

    明乔买下了那瘦马,让人从偏门送进府,这会子便到了。

    ”嗯知道了”。

    见明乔不再作声,云裳悄悄退下。

    烛火燃尽,熄灭的瞬间散发出浓郁的豆油香气。

    今夜月色颇好,月光从窗台透进来,倾泄了一地。

    明乔守着长姐,偏头望月。

    ”娘,您不会怪我的吧,我找到了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要用这女子利用父亲对母亲的愧疚。

    明乔垂下眼,喃喃自语,“娘,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月升东方,光影打在面具之上,男子把玩着手中的刮骨刀。

    恶鬼面具之下,他的手段令人发指,比鬼还可怕。

    “你说,还是不说?”

    老者被锁链吊着,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双脚软绵绵地垂在半空中。

    见他不说话,侍卫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摁在他身上。

    皮肉烧焦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暗室。

    老者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死死盯着高位之上的男子。

    这间暗室只是冰山一角,这样布局的暗室还有很多,这些暗室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宫。

    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在皇陵造牢狱。

    像他这样的囚徒也有很多,多的是残废之人。

    老者嘴里又吐出一口黑血,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男人淬了一口,“我是不会告诉你圣旨在哪”。

    “乱臣贼子?”男人语气愉悦,用刮骨刀抵着对方的喉管。

    “我确实是”。

    “你!”,老者的锁链铮铮作响,“你不知廉耻!”

    啪,一鞭子甩在他身上,打得他偏过头。

    “骨脂”

    被叫做骨脂的侍卫单膝跪地。

    “主子,他出言不逊,我只是想教训他”

    沉默片刻,他道,“主子,骨脂自领责罚”

    骨脂离开后,老者抿唇道,“你要杀,就给个痛快的,我邵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男人转动着拇指的玉扳指。

    “听闻邵大人的公子,今年刚满十五?”

    邵冼立刻挣扎起来,“你别动我儿子!”

    侍卫送进来一个双腿残缺的男子。

    “给过你两次机会,若再不说,令公子下半辈子恐怕只剩一只手了。”

    邵冼看着下身血肉模糊的儿子,说不出话来,“你……你……”

    摄政王阴险狠辣,可没想到,他居然毒到如此地步。

    邵冼仰天恸哭。

    “我邵氏一族,何至于此啊”

    “骨脂,你又来领罚了”

    红矾收起手边的刀剑,拿起一只鞭子。

    骨脂不耐烦道“要打快点打,打完我还得回去。”

    “哼”,红矾冷笑一声,“又惹主子生气了?”

    骨脂是禁室的常客,每隔一段时间便来领鞭子,但屡教不改。

    “我就是不许旁人骂主子”。

    红矾落下一鞭,“主子确实阴险的很”。

    骨脂吃痛,强撑着反驳,“阴险怎么了,主子没城府早就死在掖庭了,他不阴险能有我们?”

    他很崇拜主子,容不得别人说主子一点不是

    红矾冷笑一身,“杀人全家,做人皮灯笼,属实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你就承认吧”。

    受完三鞭,骨脂爬下椅子。

    “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死人尸体上位的多的是。”

    “我敬慕他,因他杀伐果决,我相信终有一天,主子定能重新杀回上京”。

    红矾手下一顿,自语道,“上京早就该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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