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挟持戚王,身侧众人不敢上前,只等着戚王下文。

    姜殷心中气血涌动,已经起了杀心。

    若是没有戚王口谕,所谓客栈门口的手下必然无处获得指令,阿勉或许可以保住。

    然而若是阿勉已然落入贼手,戚王一死她便再无生路。

    裴晗也在客栈,倘若戚王手下来袭,他能保住阿勉么?裴晗重伤未愈,当下不过能正常行走而已,又能有几分战力,姜殷合了合眼,甚至没有忘这方面去想想。

    此时之计,唯有她将淳定帝同浮月阁的阴谋和盘托出,然而只待她要开口时,心中却又涌起浓浓不甘——此时事关重大,她一旦泄露,关系的不仅是师门荣辱安危,更是她未来的唯一退路。

    事已至此她早已无法脱身,倘若再说出一切,便是连最后的底牌也丢却了。

    姜殷失血过多,已经开始眼前发黑,手上却不敢松劲分毫,一时一秒的懈怠都有任凭戚王脱手逃出的危险,她更要担心自己一时不察,脱手便情绪上头杀了戚王。

    阿勉此刻境况如何呢?她不敢去想却又克制不住去想,若是已经落入戚王卫兵手中,那么杀了戚王也不算什么罢,今日死在这儿也并未尝不可,整个颍川府为她陪葬。

    姜殷太累了,放弃的疯狂想法不受制地涌出。

    戚王唇边冷笑,是瞧见了她面上神色,心道自己这局豁出命去,马上就要赢了。

    他心中窃喜,想到姜殷虽心狠不怕死,但若是拿住了那个小姑娘却可随意摆布,无论今日结果如何,那个小姑娘必然要夺到手。

    如此便可永远握住姜殷的软肋,如此人物攥于手掌心,便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姜殷手下微动,似乎终于想立刻杀了戚王,然而过了片刻,她手上颤抖,究竟未能狠下心来。

    姜殷合上双眼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戚王赌对了,她不舍。

    她早下定决心,豁出去自己一条命也要保阿勉一世平安,即便心内撕痛,她仍是终于启唇决定说出实情。

    “颍川府今日之难,是……”

    她话音未落,殿外一阵轰然之声,几个围住姜殷的卫兵不仅回过头去看,也为姜殷留出一丝视线。

    只见殿门外一阵黑色身影迅疾如风掠过,驻守的卫兵皆尽被割喉倒地,他迅速冲上前来,围困姜殷的侍卫一齐冲上前去——

    黑影手中一柄长刀挥洒,带出一线刺眼银光,出手招招致命,与十数侍卫缠斗不分,银光与带出血痕交织于大殿之间,恍若佛莲盛放。

    姜殷紧咬牙关,明白此人招式并非浮月阁所授,不知所来何人。

    那黑影动作极快,一切终结之时其实并未过去多久,然而在姜殷的眼中却仿佛有世纪之长。

    缠斗终于平息,唯余回荡于大殿的重重喘-息呻-吟之声。方才缠斗的侍卫全部倒在地下,却无一人命丧当场,只全被卸了四肢,剧痛扭动挣扎着。

    这样的功夫,放眼整个大齐,又有几人能有?

    颍川府的卫兵并非无能之辈,皆是戚王一手训练出的亲兵,他对他们实力最为了解,至此戚王的双目中终于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惊骇。

    那黑衣人终于站定,他一身劲瘦玄衣,瞧不出是否有伤口,身姿却仍旧挺拔隽秀。但见他五官精致华美,侧颊上却血迹未干,于是衬得面容病态般苍白刺目。

    “你是?”戚王看见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心中大骇,不由得脱口出声,“是宁王的庶子,是……”

    裴晗缓缓抬眸,全然不似平时的温润和善。他双眸通红,仅是眼神便让人不寒而栗,这副模样便是前世的姜殷也从未见过。

    她总不明白传闻中那个所向披靡、大破离道的少年将军会是何等模样,只因在她面前裴晗总是温文从容、积石如玉的。

    若非亲眼所见,她断不能信面前的竟然是裴晗。

    他并不去看姜殷双眼,也不理会戚王之言,仿佛他们并不存在般。他面孔上隐约闪出几许病态的暗芒,缓缓提起长刀挑起一个倒地侍卫头颅,阴恻恻平静问道:“是谁碰的她?”

    姜殷下腹仍穿着那把长枪,鲜血溢出,更有一股顺着墙头红缨缓缓滴落。

    侍卫浑身抖如筛糠,自然不敢问他口中那个“她”是谁,却也似乎不甘道出是所为,只愈发剧烈地抖着。

    见他不答话,裴晗面色微不可查冷了些,一贯如水的眼眸中怒火黯然翻滚,也并不多废话,提起长刀下挥,便生生剁下来那侍卫一只手!

    “啊啊啊啊啊——”大殿中终于响起一声变调的剧烈惨叫,血液喷溅而出,那卫兵直直呕出一口血来。

    “我再问一次,是谁碰的她。”裴晗的嗓音低哑,依旧平静,带了一分不可忽视的阴冷,让人莫名想起扭曲吓人的面孔。

    那卫兵还有几分忠心气节,沉重出着气,竟然是只字未发。

    裴晗略活动了一下手腕,劈刀从这卫兵脑侧扎了进去,生生在里偏了个角度,侍卫已经是叫也叫不出来,有出气没进气了。

    裴晗往旁侧微微挪了挪身子,换了个目标。

    这个卫兵已经吓得声音颤抖,见到裴晗向他这方向来就浑身剧烈抖起来,他还未动手便湿了裆部,拼尽全力抬出脱卸的胳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大声叫道:“是他!是他!求求你留我一条——”

    裴晗看清楚他指的是谁后,便一刀挥斩过去,割破了这卫兵喉咙。

    他双手似乎想去捂住颈间汩汩而出的鲜血,却因被卸了四肢无法使力,只得浑身不受控地扑腾着,风箱般剧烈抽气,声响刺耳仿佛锈铁,缓缓不动了。

    姜殷平静地欣赏着这场闹剧,双目微眯,面无表情,只有阴沉眼神中多了些玩味,唇角缓缓带了点上扬的弧度,这是颇为欣赏之意。

    手中的戚王看见此景,已是奋力挣扎起来。

    姜殷一手维持住刀抵戚王脖颈的姿势,另一只手重重捂过戚王唇畔,神色仿佛暴戾,自是要他看着眼前情形,却又不让他出口说话。

    裴晗找着了那个方才将长枪钉入姜殷后腰的卫兵,缓慢提起手中长刀,是个要将他大卸八块的起势。

    只见他微微提手便要下刀,那卫兵已然合眼便等就死,上座处才缓缓传来一声冷淡声线。

    “够了。”姜殷双眉微扬,声音如有笑意,如有诱惑,极轻极快。

    她面目淡然,丝毫没有表情,又缓缓冷道:“杀了他就够了。”

    滥杀无益,适可而止便行了,裴晗一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今日隐隐显出有些不正常。

    他方才杀得眉目血红,仿佛浴血修罗,狠戾之色就连姜殷看了都不免胆寒。

    在听见姜殷那略有些虚弱的声线后,他却仿佛忽然被当头一棒敲醒,停手转头望向仍然挟持着戚王的姜殷处。

    他脸上方才纹丝不动的冷脸面具终于破出一丝裂痕,长刀落地,缓缓走去。

    他似有些踉跄般行至姜殷身侧,颤抖抬手抚摸她面颊,眸中有难言情愫,轻声道:“我来晚了……”

    他双目染了重重雪色,似乎哀痛非常,滚着不似寻常人会有的波涛汹涌,这目光姜殷莫名熟悉,是她坠下金陵台时看见的那道目光。

    那时她是什么感觉?姜殷依然忘却了。然而此刻她心中某处却似乎被莫名戳中,疼痛感源源涌出,心肝肺肾无一不酸胀生疼。

    这时她才闻见他身上浓烈血腥气,只见他身上纯黑衣装各处已然破裂,露出数道深不见底的伤口,如何从颍川府门破过重重把守入内的,自不必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想问。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她轻轻道出挂念了许久的问题:“阿勉她……”

    “她好好的,我方才看着她呢。”裴晗柔声道。

    姜殷听见柔勉无事,方才撑着脊梁骨的那股劲骤然一松,忽然觉得身躯沉重难以支撑,往下重重一跌,手上刀匕又进一分,戚王被捂住的口唇之间发出呜呜哼声。

    “戚王……”姜殷气声道,“留着。”

    话音刚落,她终于无力倒下,折刚匕一松,坠落于大殿阶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裴晗慌忙去伸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往下重重一挥,一手刀将戚王劈晕,往姜殷膝弯处一搂,将她打横抱起来。

    “你既要来,若是早半分便好了,我方才真是急坏了。”姜殷见他面沉如水,莞尔一笑,故作出轻松的神色。

    她并不怕疼,只是有些没力气——她少时功夫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具身躯的确不大济事。

    他着意不去碰那将她贯穿的长枪,低声问:“疼得紧么?”

    “就一处伤,这有什么疼的,你也忒小瞧我……”姜殷笑起来,口中鲜血却不受控向外涌出,逼得她呛咳出声,又给牵动腹部伤口,一时真给疼得说不出话了。

    真是狼狈啊。她想。

    “我杀了戚王给你报仇,不好么?”裴晗压低着声线,仿佛在竭力控制某些情绪。

    他发丝都在往下滴血,脊背僵直,除却没有致命的大伤外其实比姜殷伤得重,身上也已遍是破口,这般用力搂着姜殷,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他不是你叔叔?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大义灭亲。”姜殷笑道,只是重伤在身,笑得略凄惨。

    裴晗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便是回答。他似有不甘,却又不愿忤逆姜殷心意。

    姜殷明白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但她不敢说——自己涉嫌偏要保住戚王一条性命,一是要拖慢淳定帝削藩的步伐,二是防止此事再度传入宁王耳畔,引发警觉,再度让一切都向前世的老路。

    这是裴晗的父亲,尽管他口述自己并无父子之情,但一面之辞岂能全信?他前世不照样入主东宫,成了大齐皇太子么?

    事情闹得这么大,如何才能不传入宁王耳中、不传回阙京呢?

    姜殷自己也缺了些底气,只低声道:“我留他有用……且今日之事,万不能传出去。”

    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裴晗的哪根逆鳞,逼得他面色铁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能出口。

    他静了良久才缓缓道:“我有法子,这件事交给我……你伤得太重,先歇歇吧。”

    阙京羽卫还在府外,戚王不过暂时昏迷,他能有什么法子?姜殷便要开口询问,却忽然闻到一阵甜腻腻的香气,只觉脑海间骤然混沌,转即便不受控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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