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土井千树把真田希抱进怀里,反复抚摸她的头。

    真田希浑浑噩噩地靠在她的肩上。沉淀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翻滚。

    “你的工作,是杀咒灵吗?”

    “有部分是。看我接到什么悬赏。”

    “反正,现在来看,除了一个人,其他没有我不能杀的咒术师。”

    甚尔把被抢走的惠带回来后,身上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原来,那么早,人生的提示就已浮现。

    她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脑子里不自觉地钻出些念头。

    术师杀手,有什么错的?咒术界的人不都是以命相搏吗?自己看到过甚尔祓除咒灵的经过,虽然他游刃有余,但终究有危险性。

    难道咒术师们杀咒灵的时候就不会死?

    说不定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

    不是的。

    不是的。

    她痛苦地捂住脸,无声张大嘴,泪水从指缝浸出。

    你知道的。不管在哪个世界,剥夺别人生命都是不对的。

    更何况是甚尔这种,没有恩怨,因为金钱去杀人的杀手。

    虽然他只是听从别人的命令。

    作为一把刀。

    但始终溅满了鲜血。

    土井千树拿起手机,低声说:“今明两天的行程都推迟。”

    “我知道。我没空。”

    “好了,你看着安排吧。”

    她打开车门,伸手扶住真田希,“小心点。”

    真田希身体晃了晃,低垂着眼,脸色苍白地下车,像鬼魂般悄然无声的跟着她走进电梯。

    作为日本排得上名号的家族企业接班人,土井千树在港区购置了一套自己的房产。

    真田希站在门口,木然地看着土井千树给她拿来拖鞋。她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土井千树察觉到她还没进门,蹲下要给她换鞋,她才动作缓慢地拦住她,自己换上鞋进屋。

    她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手里捧着杯滚烫的热水。

    土井千树给她抱来了一个毛毯,搭在她的肩上。

    “希。我知道你肯定很难受。”土井千树心里也不好过,希变成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平时的她差别太大。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千树。”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羊毛毯,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土井千树缓缓开口,“因为……”

    “对不起,我失言了。”真田希捂住脑袋,疲惫地说:“抱歉,我……有点迁怒了。”

    她当然知道千树为什么会费心费力去调查甚尔,又不怕迁怒地告诉她。

    大学四年,她们每天上下课都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出去玩,一起考试,一起吃饭,一起喝酒。

    千树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但自己和她的相处,一定是有感情的。

    不然一个千金小姐,为什么要和自己天天腻在一起?

    正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才会告诉她。

    可她是如此痛苦。甚尔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

    他为什么不能做?那些事情都发生在自己遇到他之前。

    真的吗?他和自己在一起后,真的没有接过杀人的悬赏吗?

    他有过那么多女人……为什么愿意去做小白脸,也不愿意工作?

    为什么宁愿杀人,也不愿意做普通工作?

    ……

    当然是因为他乐意了。傻子。

    你觉得有人能强迫他吗?

    太痛苦了。

    真田希的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每时每刻都在为甚尔辩解的她,每句话都会被反驳的她。

    她扑倒在沙发上,用毯子蒙住头,像受伤的小兽,哀哀嚎叫起来。

    今天咖啡店的顾客不多。甚尔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呆坐在前台。

    很想给希发信息,又怕打扰她和朋友玩。到了饭点,甚尔才发出第一条信息,“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但直到夜幕降临,甚尔发给真田希的信息依然没有回复。

    怎么回事?他拨打真田希的电话,打通了但无人接听。他把围裙一摘,扔在凳子上就往外走。古郡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连声呼唤,“甚尔先生!你去哪儿!”

    “去接人。”

    “哎?去接店长么?”古郡想了想,连忙追了上去,“等等,惠还在休息室!你还回来吗?”

    甚尔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你照看一下。”

    “好吧。”古郡嘟嘟囔囔。

    桌上,餐厅送来的晚饭几乎没动过,真田希闭着眼睛蜷在沙发角落里,崩溃过后稍微冷静了下来。

    好累。什么都不想做。

    茶几上的包里不断传来铃声。

    土井千树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要接吗?”

    真田希微微摇头,无力地看向一旁,“不。”

    手机自动挂断,又不断被拨打进来。

    土井千树拿出手机,正要关机。真田希忽然小声说:“别关。”

    “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她又费力喘息起来,手伸出毛毯,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渗出的泪水。

    “你别激动。我来接。你别管了。”土井千树拿起手机转身。

    希是去银座了。

    他拿起手机,又重复拨打了几次。终于接通了。

    “希,怎么不接电话?”他低声说:“在哪儿?我来接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甚尔眯起眼睛,语气凌然,“你是谁?”

    “你知道不是希?”电话那头的女人说。

    他没有回答,脚步不停,追问道:“你是希的朋友?她怎么不接电话?”

    “出生禅院家的术师杀手。”电话那头嘲讽地笑了两声,“果然敏锐。”

    甚尔蓦然睁大眼睛,匆忙的步伐一下定住,他目光森然地看着空虚漆黑的前方,“你是谁?”

    “希晚上不会回去了。她好好的。你别找了。”说完,电话里传来“嘟嘟”声。

    这个声音……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啊,是那天和希去看音乐剧遇到的女人。

    他垂下手臂,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转身向阴影里走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地上的石头切割着他的影子,像一把沾满淋漓鲜血的伤刀。

    禅院甚尔站在冷冰冰的高楼大厦下,抬头向上望去。黑漆漆的玻璃外窗像平静的湖面,隐藏了水里的危险。

    东京塔矗立在远处,身上已亮起了暖黄的灯光。可惜大片的黑夜下,这点光亮无济于事。

    真田希站在落地窗面前,看着遥远的夜空。

    那天晚上,和甚尔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这种天空。不同的是家里的阳台还能看到一点星星挂着。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他吗?

    落地窗里反射出她迷茫的脸。

    大门被敲响了。沉重急促的声音吓得土井千树一激灵。她站起身,拧眉看着门口,“不会吧。”

    她凑近显示屏,一个黑发男人站在门口,面色森然,嘴上有一道伤疤。

    果然是禅院甚尔。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上来的?保安干什么吃的?

    屏幕里的男人忽然转头,狠厉地盯着摄像头,“开门。”

    这个眼神……太危险了。这是经历了人间炼狱的人才有的眼神。土井千树思忖着,打开扩音器,缓声说:“希现在不想见你。”

    “开门,别让我说第三遍。”他微微侧身,目露讥讽,淡淡地说:“这个门挡不住我一分钟。”

    土井千树想起他的那些资料,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甘不愿地打开。

    甚尔“咚”的一声用力拉开门,径直往真田希所在的房间走。土井千树连忙跑到他身前,生气地说:“她现在不想见你!别去打扰她!”

    甚尔低头阴恻恻地看着她,冷冷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还有,”他弯下腰,庞大的影子投射到她身上,暗含杀机,低声说:“你居然敢告诉她我以前的事?”

    土井千树一动也不能动,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男人扭曲的脸。

    太可怕了……术师杀手……她的额头冒出细汗,身体颤动,脑海里一阵恍惚,动物的生存直觉在耳边疯狂嘶鸣。

    会被杀的!会死的!

    她费力地呼吸着,尽力克制心中的不寒而栗,抬头盯着那双嗜血凶兽般蓝幽幽的眸子,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权利!”

    甚尔挑眉,心里恶念横生,露出一个暴戾的笑容,“你还真是……”

    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真田希捏着门把手站在缝隙里。

    甚尔猛地直起身,惊喜地叫她的名字,向她走去,却看到她死气沉沉的眼神,倏地停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干枯,缓慢地说:“不要吓我的朋友。”

    土井千树捂住胸口,不断喘气,汗水打湿了衣服。

    “没有。”甚尔干巴巴地说,全然没有刚才狠厉的气势。“我说说罢了。”

    “希。”他慢慢地走向她,平静的话语掩盖不住焦急,“我们回去吧。”

    真田希大部分身体隐藏在门后,露出一只红肿的眼,带着疲惫。看到他靠近,她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甚尔停下了脚步。

    “希,我们先回家。”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说:“有什么问题你问我。我全都告诉你。”

    土井千树在他身后对他翻了个白眼。

    真田希像行动迟缓的老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她顿了顿,“我……想一个人呆着。”

    甚尔张了张唇,艰难地说:“回去,你也可以一个人呆着。”

    她定定地看着甚尔那张熟悉的脸。许多个白天夜晚,她都深情地凝望过,用指尖一分一毫地描绘过。也细细地亲吻过。

    最喜欢甚尔的眼睛,蓝色的瞳孔像大海一样美丽,望着自己时里面有涌流起伏。

    最喜欢甚尔的嘴唇,亲吻的时候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撩动自己的心弦。

    最喜欢甚尔了,和他在一起时都好开心,不管是手指相触,还是身体结合,都是爱的溢满。

    她雾蒙蒙的眼睛淌下两行清泪。

    甚尔上前一步,轻推着门,想把手伸进去擦干她的眼泪。他心急如焚,嘴里泛起苦味,轻声说:“别哭。是我的错,是我……”

    “千树。”真田希打断他,“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空旷的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真田希捏紧门把手,深深吸气,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带着颤栗,“你以前……是不是去当过……小白脸?”

    “以前我……花钱没有节制。”他张口结舌,声音越来越小,“有时候钱花完了,又没有好的任务,就找过几次……”

    真田希低声抽泣,盯着他的胸膛,哽噎难言。

    “我遇到你后就没有过了。”他急忙说:“也没有和之前那些女人接触过了。”

    每一滴眼泪都加重他的窒息感,像是海水淹过胸膛。他慌张无措,抓住她无力的手。

    “那你,有杀人吗?”

    甚尔哑口无言。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应答声。

    真田希缓慢却坚定地抽出手,狠狠地掐住掌心,含糊地说:“你回去吧。”

    “希。”他手足无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力气那么大,却握不住她的手,“我,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做那些事情了……”

    “上次,在我老家那次。你也是去杀人了吗?”她抬起头,面若死灰,却又想要抓住一点缥缈的期待。

    “不,那次不是。是真的祓除咒灵去了。”甚尔语无伦次地说:“我和你在一起后,就不打算去接杀人的活了。我想和你安稳地在一起……”

    “真的?”她泪眼朦胧,追问道:“和我在一起后……真的决定不杀人了?”

    甚尔用力点头,“是。”他用宽大的手掌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我……我爱你,希。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像普通人那样……”

    真田希强忍泪水,潮湿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呜咽着说:“你回去吧。”

    甚尔心里一沉,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水莹莹的眼,“希,我……”

    “你回去吧。”她又重复道,声音微弱,“我想静一静……”

    沉默许久,他喃喃道:“我知道了。”

    “我就在门外,需要的话,随时叫我,我听得到。”他望着她惨白的脸,发红的眼。想抱住她,安慰她,让她不再哭泣,重新露出笑颜。

    可自己是让她如此伤心的罪魁祸首。

    心脏像是被冰水发泡的海绵,空空地露出许多洞,风呜呜地在里面穿梭,带来点点刺痛和麻木。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甚尔拖着沉重的双腿,僵硬地走到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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