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让我隐隐转醒,感觉到天光已亮。但是太疲惫了,眼皮掀不开,我将头偏转向里侧,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何事?”

    棠少应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醒了。

    耳边传来春玉的话语:“公孙将军来了,请您过去。”

    我转头看过去,棠少已经起身了,接过春玉捧来的外衫,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春玉答:“将巳时。”

    棠少接过浸湿的帕子,嘱咐道:“上茶吧,和公孙将军说我马上到。这些事我自己来。”

    春玉出门没一会儿,他收拾妥当,对我叮嘱再睡会儿,遂出了寝室。

    依稀听见外间二人交谈,其间两人听似差点吵起来。

    约莫一炷香后,春玉回来,踏着碎步子躬身到我身前,凑在我耳边道:“三件事,其一,半夜时绣岭宫被永安来的军队包围了。”

    我一惊,问:“知道是哪个军队吗?”

    春玉的眼神立刻有些迷茫,我连忙说:“你继续。”

    “其二,昨夜里,投靠来的冀州军中有两人趁醉……□□了两个宫女。”

    “什么?!”

    这个消息比方才绣岭宫被围更让我震惊。

    棠少和公孙承攻下绣岭宫后,将全部的宫女集中在南宫门附近的几所宫殿,待日后清册

    遣放出宫。内侍不好处置,只好将各住人的宫殿内侍集中起来待之后重新分工。

    但是,这些宫人们并非罪犯,没有派人专门看管,他们出行也是自由的。

    棠少和公孙承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这一年来,棠少手下的将兵几乎没出过岔子,即使是在各种艰苦的情况下。

    可是公孙承一路收服投诚的队伍则不一样。一来,这些队伍能叛逃,本身内部就有问题,二来,投诚多为利、为名,极为松散,不善听令。

    只是没有料到,进驻绣岭宫第一晚,就出了这样的事。

    我思付片刻,问:“那两位宫女现在何处?”

    “公孙将军将人送到了林夫人宫里。”

    我点头:“帮我盥洗,随后去看望她们。”

    言心住处离宜春殿不远,春玉推着我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一进殿门,就听见隐隐的哭声。我们循着声音找进后殿,正碰上言心从里间出来。

    她见到我,立马在唇前竖起手指比了噤声的手势。

    待退得远了,我才问她:“她们怎么样?”

    “有一个还好,经我劝了已经平静下来,还有个胆子小些,一直在哭。”言心轻声回答。

    “……伤得重吗?”我想,那两名士兵酒后怕是没轻重的,这两个姑娘家……

    言心叹气:“其实那个已经不哭的还严重些,她被两人都……”

    她看向我,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倒吸凉气。那两个畜生!

    “姐姐放心,这事就交由我吧。我已经遣了人回府里,明日就会有人来接应她二人,之后会考虑她们的想法妥善安置的。姐姐在永安城中关系薄,不方便安排她们。”

    我点点头,正要再问,可殿外哄然喧闹起来。

    春玉向我颔首,快步出了门。

    喧闹声越来越盛,过了好一会儿,春玉才回来,拭着一额头的汗水,皱着眉说:“是冀州军!宗政将军要求军法处置那犯事的二人,公孙将军便各打了四十军棍。冀州军的人不服,闹了起来。听说绣岭宫外被神策军和神武军围了,现在正往外打呢!”

    我和言心面面相觑。

    原来还是禁军来了。我不禁起疑,泾台军和洛州军被谁控制了?

    ===

    只一夜安宁,绣岭宫中再起战事。

    厮杀声近在咫尺,内殿中的抽泣声也停了。

    日头移上中天时,外面终于渐渐消停。我让春玉推我出去看。甬道中,满地横尸,血溅宫墙。

    是冀州军。

    春玉少见这样的景象,回头看她,她整个人瑟瑟发抖,便唤她将我推回去。

    半路,春玉终于耐不住摔跌在地上呕了起来。

    三年前,肃州漠北一代,一次大规模的赤隶余部侵扰,我第一次亲历尸横遍野的战场。当时我的反应,和现在的春玉差不多。

    而三年后的我,已经能心如止水地面对这样的血腥。

    并非是我的心变硬了冷了,也不是我见怪不怪……

    我抬起双手看了看,满手血红。不知是不是方才眼前的鲜血太过刺目,刺得我眼花,我眨了眨眼再看,只是一双干净的手。

    我转动车轮,将轮椅转过去,伸手拉春玉,她趁着我的劲儿起身,抽出手帕揩了脸。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来清理战场了。不是我认识的人。他们从我二人的身旁经过,动作麻利,将伤兵抬走,尸体整齐摆好,运走后又用甬道水缸中的水冲洗血迹。

    不知道去年大兴宫中那场惨烈的战斗是不是也这样结束?

    所有在战役中死去的人,都归于尘土,鲜血被水冲洗,太阳出来后,一切如旧。

    只是,这次……

    是棠少第一次处理内讧,就这样惨烈。不知以后会如何?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瑞自身后追来,焦急地道:“夫人原来在这里!”

    他不安地又望了眼远处,我也望过去,那是宜春殿的方向。

    “还好夫人不在宜春殿……”他顿了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一伙儿冀州军攻去了宜春殿,想拿夫人做人质!”

    我点点头,“我没事,一早就过来了。”

    “还好……还好……”顾瑞仍是余悸未定。

    “冀州军其他人呢?”我想起春玉说,冀州军知道被禁军包围便想打出宫,“打出去了么?”

    顾瑞一边推着轮椅,语气坚定:“没有,他们被控制在内宫。但是,禁军应该是知道内讧了,已经开始攻城。将军派我来保护夫人。从城门赶过来的路上接报有冀州军攻去宜春殿……。”

    我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很疲累。

    “宜春殿那边已经不成样子了,林大人说要在将军那里辅佐,夫人先歇在林夫人这里吧。”

    顾瑞说完,加快了脚步。我回头看春玉,她眼圈泛红,用袖子掩着唇,但也加快脚步跟上来。

    一进殿门,言心满面焦急迎上来,问:“怎么外面又喧闹起来了?”

    顾瑞解释是宫外禁军开始攻城,言心眸中的焦急瞬间冷了,渐渐涌上泪水。

    “怎么办,他们都进不来了……姐姐的腿……冯将军的眼睛,”言心不住抽噎了一声,“还有这两个宫女,怎么办?”

    还有杨静妍的忌日。

    明日就是她的忌日了。棠少原本满怀欣喜进入绣岭宫,可一进来就被围城。他已经备了满肚子的话要在杨静妍的坟前说出来,可这下又成了泡影。

    “恒王都死了,禁军是谁派来的?”我冷冷开口。

    顾瑞沉了声说:“内阁。那群老臣都来了,就在宫外。檄文上说,原本恒王谋逆只是宗室内的事,因为将军杀了恒王,现在卫姓王爷起了乱,天下不保,所以要拿将军问罪祭天!”

    “果然是一帮迂腐老儿!”言心不忿,蓦地冷笑一声,“不会还有我爹吧?”

    顾瑞眼神闪烁了一下,敛了眉,轻声道:“为首的便是太尉大人。”

    言心又是一声哼笑,终是腿一软往后倒在坐榻上,转开了脸去。

    “一天到晚就要拿人祭天,”我没好气,“老天就能平息诸王之乱么?什么事不得靠人去做?”

    顾瑞紧跟着抱了拳:“夫人说得在理,只是没法和他们讲理。”

    “讲理?”我轻笑一声,“能讲理,你们不至于被追杀这么久。都这时候了,谁手腕硬道理就在谁手上。”

    现如今,手腕最硬的当然是棠少和公孙承。

    也未必……

    又想起泾台军和洛州军,到底被谁控制了?

    我听着遥遥传来的号角声和口令声,张口幽幽吐出一句:“也许内阁老儿们,找错人了。”

    “姐姐的意思是……?”

    言心终于转回头来,眼下还带着泪痕,继续问:“还有人兵力比我们强?”

    是啊,还有谁呢?

    如我之前的推测,如果泾台军依然被兵部控制,那么此次来攻城的该是他们,而不是以防守见长的神武军和被伤了元气的神策军。

    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卫珣已死,他的追随者,韩奕——如今的中书令,在哪里?

    昨夜里棠少也怀疑他,被我否定。可此时疑虑却攀上我的心头。

    “韩奕……中书令韩奕是否也在城外?”我急问顾瑞。

    顾瑞眉峰微蹙,摇了摇头,道:“来的都是些老臣,檄文落款也没有韩大人。”他又低了下头想了片刻,“没有中书的任何人。”

    我的手指不住地痉挛了一下,心里头似是被浸了冰,可一层汗却濡湿了衣领。

    “言心,”话音出口有微微的颤抖,我清了清嗓子,“若是何时防备松些了,你可能想法子托人问问中书令韩奕自恒王死后的处境?”

    言心凝神看了我片刻,问:“就是辛宁公主的驸马?”

    我点头,她蓦然变了脸色,嗓音几分尖刻:“原来你们上次说的中书令就是他?早先我便听闻,辛宁公主诞下孩子后驸马爷性情大变,原是攀上了恒王这根高枝!”

    韩奕居然为人父了?

    他看到自己的孩子时,可曾想过我的孩子是被他害掉的?!

    我心烦意乱。

    方才脑中刚理清的一点头绪瞬间被搅乱。我闭上眼,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春玉在一旁问我,没有得到我的回应,遂直接推我进卧房,和言心一齐将我挪到了榻上。

    ===

    韩奕啊,到底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恨卫弘却听命将我腹中骨肉害掉,你救我出宫却又派人来杀我。

    你一面用棠少的踪迹向卫珣邀功,另一面又设法陷他于困局中。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天下还不够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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