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我惊醒。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心里十分不安。我坐起身,喘着粗气。春雨快步过来,递了漱口水。可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语气惊讶 :“夫人怎么自己坐起来了?”

    我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还裹在被子里的右腿,这才感到一些疼痛。

    “腿不疼了……”我试着挪了一下屁股,这下扯到右腿一阵剧痛。

    我咬了咬牙,呼出一口气,问春玉:“什么时辰了?”

    “应是辰时。”

    这时又一声轰隆巨响,伴随着鸣鼓声。

    “禁军开始攻门了。”我不安地说。

    辰时了,这战斗已持续了近一日一夜。

    春玉的手依然僵在半空,她看向门的方向,眼底有隐隐泪意。

    又是一声巨响,将她惊回了神。

    “夫人,他们会攻进来么?”

    她盈盈目光中满是担忧,我更是第一次见到慌了神的春玉。

    我迟疑了一瞬,将要开口,寝室的门却被叩响。

    随我应了一声,言心推开门快行了两步进来,神情与春玉无异,而她的身后,居然跟着前夜里被冀州军伤到的一个宫女。

    伤得更重的那个。

    “他们是在撞门么?”言心焦急地问我。

    我点点头,缓声道:“莫急,撞门一下比一下迟。你们听,我们的士兵们,势头也强劲着呢!”

    她们三人沉默着,好久,终于又传来一声撞击声,但劲头明显弱了许多。

    看着她们略略放松的神情,我也松快了些。见言心看我,我也瞧了眼她身后的宫女,她遂了然道:“她叫雪见。咱们被围了城,我家的人也不知何时能将她二人接出去,我便问了她二人的想法。那个姑娘还是想去京都,雪见却说……想跟着我服侍。”

    言心拉过那宫女的手,笑道:“正好我身边也缺个丫头,便留下她了。”

    “奴婢以前是膳房的,并不太擅长伺候人,承蒙林夫人不嫌弃。”

    雪见笑得温婉,若不是她侧脸和额角有淤青红肿,我完全想不到她才受了屈辱和伤害。她这沉稳的性子,我甚至看到一丝春玉的影子。

    “如此甚好,”我笑道,看向春玉,“你若得空,可与雪见说道说道。”

    顾瑞送了餐食来,春玉和雪见遂去拾掇了。我试着自己向榻边挪,疼痛感比起昨日确实轻了许多,左腿的行动基本不受阻碍了。

    言心在一旁看得一时喜一时忧,“姐姐还是慢点。唉,顾大夫若是前一日就能赶到该有多好,哥哥半月前就去寻他,偏偏拖到现在。”

    “真的好多了,”我笑道,“我把握着分寸。这腿啊也许是嫌自己太娇气了,终于转过筋来了!”

    言心搀着我,我另一手撑着榻边的斗柜,居然真的以左腿支撑站了起来。

    “疼吗?”言心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还好。”

    四十七日,我终于站起来了。

    ===

    几人一桌用饭,雪见起初不愿,经春玉劝了,才勉强坐下,可看得出依然吃得战战兢兢。为了让她放松些,言心不停地讲些在皇陵时的趣事,描述我们这一千多号人如何一同艰苦奋斗,也免去雪见与我们一桌用饭的顾虑。

    说到尽兴处,众人却同时静了下来,不由得相顾失色——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陌生的声音。

    不是鼓声。

    顾瑞从凳上蹦起来,大叫道:“鸣金!他们要撤退!”

    “谁要撤退?”言心不明所以,一向稳重得体的她,此时筷头上正夹着的一根腌菜竟掉落在桌上。

    “听着像是宫外禁军……”顾瑞侧耳聆听了片刻,斩钉截铁说道,“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他扔下碗筷,飞奔出了门,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禁军都开始攻门了怎得突然又撤退?

    难捱心中的疑惑,我两口扒完碗中的粥,叫春玉推我出去探看情况。

    我心里着急,越急越觉着轮椅行进得慢,可明明春玉已经推得满头大汗。我也上手去转轮子,速度并没有快多少。

    听到几声马嘶,蓦地想起旁边的宫殿安排的是骁骑营,便调转了方向先往那里去。还好,临时的马厩就在殿门口,遂让春玉去牵了一匹过来。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春玉拧着眉,缰绳死死攥在手中,“这轮椅由马拉着可是要翻倒的!”

    原是她误会了,以为我嫌她推得慢要用马儿来拉。

    也是,我这几乎半个废人的样子,论谁也想不到我是想骑马。

    我对春玉抱歉一笑,双手用力撑轮椅两侧的扶手,站了起来。她赶忙丢了缰绳来搀扶我,我正好趁着她的劲,左脚跳了几步到马侧,双手紧抓鞍头腰腹用力腾转身上了马。

    飞身上马那一下右腿摆动幅度太大,疼痛钻心。我伏在鞍头龇牙咧嘴地缓了片刻才直起身,左脚踩紧马镫,不顾一旁絮絮急语的春玉,一拍马脖子,连人带马飞奔前去。

    临近津阳门,宫墙下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整队。高大城楼上人影绰绰,棠少猛然转身,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见他身旁两人中一人直接从城楼上跃下,另一人疾跑不见。

    我勒住缰绳。一路的颠簸使我的腿痛加剧,随着马儿扬起前蹄,我一度无法控制身形,身子直向右侧倒去。

    “夫人……!”

    我立即俯下身抱住鞍头,好在,稳住了。

    “夫人?”

    我松了口气,闻声看去,只见顾瑞站在右边张开双臂扎着弓步,想是准备接住要落马的我。我大喘几口气,慢慢撑着身子坐好,尴尬地对着顾瑞笑了笑。

    刚才那姿态一定很狼狈吧。

    秦颂疾步奔来,一边喊:“少夫人怎么骑马了!”

    我亦对秦颂笑笑。

    抬头看向城楼,棠少双手搭在台沿,定定站了会儿,双肩才缓缓落下。

    “将军还要坐阵,一时下不来。”

    顾瑞已站好,见我望着棠少转回身隐进了城楼中,如此解释。

    “我知道。撤军是怎么回事?”我问。

    “少夫人怎么骑马了?您腿还伤着呢!”顾瑞还未来得及回答我,秦颂又嚷嚷起来,焦急地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我。

    此时右腿疼痛已经减轻了些,我扯起个笑容:“无妨,腿能活动了。听说禁军撤了,我着急来看。”

    秦颂依然焦灼:“夫人再急也不能不顾伤势啊!”

    顾瑞拍了拍秦颂的肩膀,才对我道:“确实是禁军撤了,而且撤得极快。公孙将军已派了一队人追去了,估计过会儿就有消息。”说罢他靠近两步,仰头问我,“夫人要不要下马歇歇?”

    没带轮椅又没有拐杖,我想了想,还是骑着马吧,便摇了摇头。

    顾瑞见状道:“将军叫我转达您,前线无事,您还是要好好养伤。已经叫人去通知季医官给您看看,还是让秦颂陪您先回尚勤殿罢。”

    唉,我这时也开始自责,一时冲动,还是给他们添了麻烦,便赶紧点头应了,拉转缰绳往回打马行去。

    ===

    大约未时,我有些昏昏欲睡。

    太安静了。

    听了一日一夜的战斗喧嚣,已经习惯,此时这样的安静竟然勾起了我的困意。

    “夫人,”春玉送季随安回来,将我身后的枕头衿被整理好,“季医官说,方才给您服下止痛的药有嗜睡之效,您若是困了可别强撑。”

    我捏了捏眉心,道:“这药劲上得也太快了。”

    “夫人困了就睡……”

    春玉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几人说话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片时寝室的门被叩响。

    “姐姐!出大事了!”言心率先推了门进来,顾瑞紧随其后。

    “永安城里……”言心蹙着眉,嘴几张几合,却重重叹了口气,对顾瑞说,“还是你说吧。”

    顾瑞正了神色,道:“禁军突然撤退,原是因为大兴宫中突然有人称帝,自称是前燕皇室遗孤!”

    “什么?”顾瑞此番话简直比头悬梁锥刺股还管用,我脑中的瞌睡虫瞬间没了踪影。

    “前燕皇室?”春玉站起身,疑惑地看向顾瑞,“奴婢在宫里时曾听人讲,前燕皇室……都溺毙了,怎地还有后人?”

    我也纳闷,“要说那次淹水,皇室中有人幸存倒不是没有可能。此人突然复辟称帝,总不会只有他一人一句话,不说旁的,总得有占领大兴宫的兵力吧?可是前燕已经覆灭百余年了,至少我懂事之后从未听闻有前燕的消息,昨日内阁老臣还在替大昭宗室发动禁军来攻打我们,今日前燕遗孤就称帝了?前燕后人如何做到韬声匿迹发展如此基业?”

    “现在那些老臣们都被关在大兴宫外,我们的人也只打探到这些。”顾瑞眉峰压低,几分悻然,“将军说,目前只能旁观事态了。”

    我心中唏嘘不已。同时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那个前燕遗孤,是什么人,如今无人知晓吗?”我问顾瑞。

    顾瑞摇了摇头,“至少王勇从永安回来前,大兴宫所有宫门紧闭,那些老臣们也不敢贸然攻城。”

    “神策军神武军在这攻了一日一夜,一个绣岭宫都没有拿下,”言心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嗤之以鼻,“何谈那么大个大兴宫!我那老爹不如回来求宗政将军和公孙将军带兵去攻大兴宫还有指望!”

    我和顾瑞同时一脸愕然望向她。

    言心也反应过来自己所言有失,讪讪将头埋进臂弯里。

    “要说现在战力最强,倒也未必就是我们。那泾台军到底是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

    说到此,我脑中突然如一道闪电划过,脱口而出:“泾台军和洛州军还没消息吗?”

    顾瑞看着我,迟疑道:“没……没有。”

    我眯起眼睛,使劲拍了拍脑袋,总感觉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抓住。

    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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