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阅是在会长室找到葛今颜的。

    会长室没有开灯,外面淅淅沥沥落起了雨,灰暗的天光从透明落地窗探入,给整个房间罩上层阴郁的调子。

    葛今颜站在金丝雀的笼子前的身影莫名有些单薄,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无法喘息的重物。

    她盯着那鸟看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人进来都没有反应。

    “怎么躲在这儿?”

    林善阅解下披肩丢到一旁,在沙发坐下,“到处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回学生会了,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就这里逗鸟?”

    葛今颜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扭头看她。

    林善阅有些焦躁,镶满钻的高跟鞋,顶着尖细的鞋跟,晃来晃去,于是她又自顾自说:

    “听说你开场舞是和方域一起跳的,便宜他了。我寻特意找秦修弈帮他奶奶转院,跟他换的开场舞……”

    原来是这样。

    校庆是学校官方脸面,方域的威胁再可怕,也大不过校方,秦修弈不可能分不清形势。

    除非那人是林善阅。

    他很聪明,知道把所有矛盾推出去,隐身旁观。

    最后,无论哪一方追责,他都能借势轻易躲开,而且坐收两方之利。

    真是狡猾啊。

    葛今颜提起鸟笼,走到窗边,掀开笼口,把笼子狠狠一抖,就那么轻易地,将悉心照料的金丝雀抖落了出去。

    伴随着一阵尖细的啾鸣,倏忽从窗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晃动的鞋尖戛然止住,林善阅变了坐姿,心里七零八落的,她从来没见过葛今颜这样,“怎么忽然要放生它?养在笼子里的鸟,在外边活不了几天的。”

    冰冷的雨滴打在手背,她望着金丝雀消失的方向,缓缓开口:

    “反正关在笼子里也会死的……”

    叶安如往常一样迎大小姐回家。

    在看见葛今颜第一时间,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劲。

    “奥斯卡最近长胖了,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晚些时候。”

    说完,葛今颜敲响书房的门,独自走了进去。

    “我会和方域订婚?”

    葛霆对葛今颜的到来和质问,似乎毫不意外,“方家那小子告诉你的?知道了也好。”

    “我不需要……”

    葛霆打断她的话,口吻平淡地反问,“方家是个很好的选择,方域实际上品行不错,没有什么花花新闻和过分嗜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葛霆的态度,让葛今颜险些生出自己不知好歹的错觉。

    仿佛是件结果明了的小事,不值小题大做来他面前质问。

    “不,没什么不满意的,如果被联姻的当事人,不是我的话。”

    葛今颜在葛霆对面坐下,收敛了情绪,半玩笑半认真地回他。

    葛霆后仰身体,神色放松,注视着她,“葛家能到今天,靠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你想成为继承人,就要最大限度地为集团着想。”

    “可我是人,不是工具,我遵守继承人应有的所有准则,我愿意承担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聆听您的教导,谨慎行使我的权力,但我的人生,我的婚姻,不应该成为集团利益的牺牲品。”

    葛霆沉了一道眸光,语气冷厉无比,“工具?是集团把你当工具,还是你想成为集团的工具?你想要那个位子,又罔顾集团利益,配成为继承人吗?”

    葛今颜抿唇将方才被打断的话,重新复述,“我不需要商业联姻也能带领集团走向强大。”

    “你这句话不应该跟我说,应该跟董事会说。”

    “他们对你的成见,不用我多说,你心里清楚。我辛苦为你铺路,把你往最高的位置送,不是让你来质问我、反抗我的,如果你葛今颜不是我葛霆的女儿,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实际上,葛家离了你照样能走下去,而你离了葛家,什么都不是!”

    葛今颜猛地收紧指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现在竟会轻易地被一句依靠葛家否决。

    葛霆毫不留情的话语,像一把刀子,狠狠划开葛今颜的心。

    她忽然就懂得了顾知衡跟她说的规则。

    她要屈服的规则。

    从小到大,在这套规则里,一次又一次妥协,忍耐着痛苦,一遍遍告诉自己,总归是为她好。

    虚妄的自我安慰,在得知私生子的存在那一刻出现裂缝,至此全面崩溃。

    深爱母亲却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为她好,却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一直觉得葛霆的严厉和不苟言笑,是因为父爱如山,深沉不需表达。

    但到今天,才恍然,她不过是一个完全按照他想法雕刻的作品,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无条件的爱。

    他爱的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中,符合高要求,服从葛家意志的女儿。

    不应该有自主想法,不应有质疑。

    烈火灼烧的心脏,压抑而决绝的情绪,破土而出。

    “那我也可以和它没有关系,这个家,待着也没意思。”

    “好!既然你待在这个家没意思,现在就搬出去,如果你有骨气,别打葛家的旗号,别攀葛家的任何一条人脉和关系,如你所愿,做个完全和葛家无关的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葛霆充满怒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葛今颜脊背僵硬,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叶安站在门外,目光充满担忧。

    “走吧,去看一眼奥斯卡,”葛今颜安抚地对叶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惨淡。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它。”

    叶安红了眼眶,站在原地摇头,像一只倔强却发抖的兔子。

    葛今颜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她的小女仆,营养不好,二十来岁,居然还没有她高。

    “你也要多吃饭,和奥斯卡一样,长得又高又壮。”

    乔芸从管家那里得知父女俩的争吵,匆匆赶去,佣人已经战战兢兢地按葛霆的要求,把葛今颜的行李收拾出来,放在楼下。

    葛今颜看见在前厅等她的乔芸,看着妈妈的眼睛,她脑海闪过顾知衡的脸,生出想戳破一切的冲动。

    “联姻的事,妈妈去劝……”

    “妈妈,您感觉自己幸福吗?”

    “怎么……这么问?”

    “每天关在家里,没有梦想,没有自我,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他……”

    乔芸脸色微变,“颜颜!”

    “对不起。”

    葛今颜撇开眼睛,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向外走。

    乔芸连忙按住箱子,满面焦急,却放缓了声音,“和爸爸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大不了放弃那个位置。”

    葛今颜皱眉,“那个位子,我会靠着自己坐上去。”

    葛今颜是葛霆一手教导大的,父女俩的性子一脉相承的固执。

    “非要当继承人不可吗?妈妈只希望你过得简单幸福。”

    葛今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芸,从懂事开始,她的脑子里就被灌输要继承集团,按照最严格的继承人标准培养,为集团、为葛家而活。

    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目标是为了走上那个位置,现在让她放弃,她该怎么活下去?

    葛今颜轻轻后退,“外面凉,您别跟出来了,好好保重身体。”

    “颜颜!”

    “大小姐!”

    她朝着大门,每一步都沉稳笃定,没有回头。

    夜幕浓黑,只有冷寂的路灯,在漫天大雨中晕着粼粼幽光。

    葛今颜举着伞,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葛霆的训斥历历在目,她生命中的一切,无一不是葛家的,她认识的人,无一不是和葛家利益相关的人。

    此时此刻,身无分文,她能去哪儿呢?

    或许如葛霆所说,没了葛家,她什么都不是……

    顾知衡穿过杂乱的楼道,走近家门口时,一个陌生的行李箱沾满雨水,立在门边。

    葛今颜蜷缩在行李箱后,头埋在抱着的膝盖里,小小一团,浑身湿漉漉的,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整个楼道,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脆弱无助,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起初顾知衡以为自己花了眼,葛今颜怎么可能像一只流浪猫,如此狼狈,深夜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但当他走进,透过昏暗的光线,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她。

    顾知衡立刻解开西装外套,展臂披到她的肩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清浅的梅子香笼罩下来,携了温暖的气息。

    葛今颜抬头。

    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纷乱的思绪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撇开所有和葛家有利益纠葛的人之后,唯一能帮她的,只有这个隐藏着同一血脉的哥哥。

    父亲的私生子。

    顾知衡发现,她没有戴眼镜。

    如烟湿濡的眼睫下,是一双浑圆猫似的眼睛,覆着长长的睫毛,抬眼看向他时,分明精湛的眼中却空洞洞的,像一潭黢黑的死水。

    “离家出走了。”

    她语气依然一如既往的平静。

    顾知衡有一瞬间愕然,欲言又止,扶起她,“外面冷,先进屋。”

    进了房子,他先烧了一壶开水,取出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拭湿濡的发梢。

    擦拭间隙,他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和家里人吵架了?”

    葛今颜沉默了片刻,压下眼底的幽晦,“嗯。”

    他没有再继续询问原因,开始担忧家里简陋,天气这么冷,也没有空调,她怎么习惯得来?

    “我给你租个酒店住吧?”

    葛今颜唇角浮出一丝讥讽:“你钱很多?债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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