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们谁也看不见的一个阁楼里,浮月正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郭才玉的行径,她甚感无奈,这个郭公子怎么就理解不了“偶遇”的含义呢?

    纪舒云本不想答话,谁知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上次送到你府上的云锦你都不喜欢吗?”

    纪舒云有些不耐烦了,压着性子答道:“郭公子送来的织品实在太过高贵,我承受不起这个人情。”

    纪舒云阴阳怪气的话自然没有让车外的郭公子郭才玉就此放弃,他尴尬一笑,随即又道:“既然舒云妹妹不喜欢,那我不送云锦了便是,我父亲前些日子和苏州的织造商交换了一批货物,其中有几件苏绣作品甚是漂亮,明儿个我便差人送到你府上。”

    郭才玉的话并没有博得纪舒云半点好感,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此等好物您还是留着自己消受吧,我今儿个从郊外踏青回来,甚是疲倦,若郭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我该回府了。”

    从头至尾纪舒云连脸都未露出来半分,又在这闹市当中说出“逐客令”般的话语,郭才玉自然心有不甘,但其实,他并不是觉得难堪,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始终还没能博得这位纪小姐的欢心。

    正当他还欲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追逐打骂声,马车内的纪舒云也听到了,她闻声便坐不住了,忙掀开帘子的一角,只见不远的街市上一个黑衣人正拿着刀追逐另一个手无寸铁,一身破破烂烂的男子。

    纪舒云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便掀帘的举动却并没有让郭才玉心生不满,因为他的目光也被这两人吸引了过去。

    “大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追杀我?”被追的男子已经吓得躺在了地上,他眼前的黑衣男子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十分魁梧,一侧的脸颊上还纹着一个青色的骷髅头,看到骷髅头纪舒云不由得心中一惊,暗狱教!

    暗狱教是当今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教派,其规模宏大,在江湖上颇有震慑力,但其成员鱼龙混杂,一直以来口碑颇为不好。也正是因为名声大,除开本教派自身发展加入的成员,其中还有一小部分人是被其他门派驱逐转而投入教中的。

    因此暗狱教立下了一个规矩——自其他门派转入的,需要在脸上纹上此标志,以防有些人明面上是转投,实则以细作的身份混入,此举相当于断了这些人的后路,从此他们只能一心一意服务于暗狱教。

    黑衣男子凶神恶煞地盯着地上的男子,恼怒道:“你偷了我的钱袋!”

    地上的男子无助地望了望四周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他,于是他又望向黑衣男子,带着满脸绝望连连摇头:“我没有……”

    黑衣男子无视他的绝望,蹲下身来,步步紧逼,随后,他一把从男子的衣服里摸出一个钱袋来:“那你说,这是什么?”黑衣男子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的,他紧盯着地上的男子,甚是凶恶。

    看到黑衣人手上凭空出现的钱袋,地上的男子不管不顾起来,立马伸手欲将之夺回:“这是我自己的!”

    可黑衣人一伸手便将他重重推回了地上,他站起身来,依然紧盯着他,甚至嚣张地将钱袋抛至空中又接回手里。

    虽然不知真相如何,可地上的男子着实可怜,围观的众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施以援手。

    正当黑衣男子欲扬长而去时,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把钱袋还给他!”

    说话人音量不高,却铿锵有力,纪舒云循着声音望去,这人竟是昨天欺负她的林逸!她心生愤恨,却陡然想起师父的交待,只好带着这份气愤继续看热闹。

    黑衣人闻声回转过头,当他看到说话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时,不由得轻蔑一笑:“你是哪位?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林逸听到此话也不恼,只是淡淡说道:“此人是我门下一个学徒,他那些银子是给母亲治病的救命钱,这位少侠,请你还给他。”

    林逸的话让众人不由得恍然大悟,看来现在局面已经明了了。可众人的反应却让黑衣人怒火中烧,他只有把这份怒意迁移到林逸的身上:“老子今天就不还,你能把我怎么着?”

    听闻此言,林逸明白,看来今天不动手是不行的了,正当他暗暗运功时,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各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纪舒云从马车上下来了,看到纪舒云出来,郭才玉不由得有些吃惊,但他并非江湖中人,也怕惹麻烦上身,只好焦急却小声地对纪舒云发出两个字:“别管!”

    可纪舒云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依然带着那份无所畏惧款款玉步地朝人群中走去。

    她到了人群中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伸出手欲扶起地上的男子,看到一个如此软玉温香的女子将手伸向一个邋遢至极的男子,众人不由得有些吃惊,地上的男子也愣住了,但他并不敢像她一样伸出自己的手,生怕亵渎了这位与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的端庄女子。

    看男子没有伸手,纪舒云并不意外,但她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众人惊掉了下巴——她蹲下身子,蛮横地用双手环住男子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地上的男子站定后她才侧头对黑衣人叫道:“喂!你说那钱袋是你的对吧?”

    纪舒云的举动并没有让黑衣人如众人般惊异,他看向纪舒云的眼神甚是轻蔑,不屑地答道:“是。”

    “那么,”纪舒云拍了拍手,众人以为她是要将从那衣衫褴褛之人身上蹭到的灰拍掉,“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

    纪舒云的话一出口黑衣人的脸色就变了,他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咬牙切齿道:“你是哪家丫头,也敢管这种闲事?”

    谁知一旁的萍儿不知天高地厚般回应道:“放肆!见到纪侯府大小姐你不行礼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如此称呼!”

    萍儿的话让男子脸上的神色又变了,这一次,他的脸上多了一分畏惧。

    大小姐的名分他自然是不怕,但前面的“纪侯府”三个字却让他不得不有所思量,倒不是因为这个纪侯爷在江湖上的名声有多高,而是以他现在在朝中的地位,让江湖人都有所忌惮,以至于暗狱教的领头人都直接将他的名字列入了为数不多的禁忌之中。

    黑衣人沉思之时,纪舒云并不知道他们暗狱教对自己的父亲忌惮到了如此地步,以为他尚在犹豫,于是她打算用旁敲侧击的战术来让黑衣人退缩,她又问了问一旁衣衫褴褛的男子:“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

    男子一听连忙大嚷:“五十两!”

    他们二人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众人更加深信此男子所受的冤屈,正当纪舒云还打算有下一步行动时黑衣人却突然将钱袋一扔,纪舒云眼疾手快地便接下了。

    黑衣人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纪舒云却觉得还没有过瘾,大声叫道:“喂!要不要数给你看啊!”

    可她的叫嚷声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他脚下生风般迅速地消失于众人的视野之中。

    纪舒云的行为让众人不禁一番喝彩,她不好意思地朝众人拱了拱手,于是大家伙儿便各自散去了。

    男子接过钱袋后连忙对纪舒云拜了又拜:“多谢小姐!感恩小姐大恩大德!我胡正义永生难忘!”

    “行了行了,我也没有帮你多少,主要是那个人自己理亏,你如果有事要忙就快去吧!”男子的如此行为让纪舒云不禁有几分不好意思。

    可男子并未离去,而是又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的林逸行了个礼:“帮主,今日多谢您的相救!”

    林逸却并未像纪舒云一般对此不好意思,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天是你幸运,遇上这位小姐帮你出头,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可不能保证还有今天这般好运,所以好好练功才是正道!”

    男子连忙答道:“是!谨遵帮主教诲!”

    说完,林逸又对他点了点头,以示他可以离去了。

    他们的对话让纪舒云不免有些意外,之前林逸说他是他的学徒,可现在却又变成了他帮中的成员,想来这今朝帮中人人都是他徒弟不成?

    正当她沉思时,林逸却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朝她拱了拱手:“多谢纪小姐相助。”

    纪舒云想着昨夜自己戴了黑布,满心以为今日他没有认出自己,于是笑道:“你打算怎么谢我?”

    谁知林逸又笑了笑,现在纪舒云一看到他的笑容便心里发毛。不过他今天可不好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凑近她的耳朵,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借着拱手礼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不如今晚相约月下,你我再切磋一番,如何?”

    林逸的话一出口纪舒云立马烧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朝四处望了望,除了远处的郭才玉仍痴痴地等着她,众人早已散去,虽然她明知以他的音量,哪怕连一边的萍儿也听不到,但她还是有一种被他玩弄的感觉,于是咬牙切齿道:“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早知如此,我便不救他了!”

    谁知林逸突然站起身来朝地面上望了望,以示无奈:“你救他又不是救我,与我何干?”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行为让纪舒云更气愤了,正当她要发作时,林逸突然又笑道:“不过我们今朝帮是讲义气的帮派,今日纪小姐对我帮中人的相助我林逸自然会记在心上,日后若有什么鄙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纪小姐可到城郊十里赵家庄找我。”

    说完,林逸也不顾纪舒云既愤怒又讶异的表情,扬长而去了。

    纪舒云憋着一肚子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正当她要上车时郭才玉连忙叫住了她:“舒云妹妹,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佩服佩服!”

    他脸上谄媚的笑容却让纪舒云愈发对他没有好感,于是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一溜烟上了马车。

    纪舒云此番行径并没有让郭才玉心生不满,相反,他对这个以前以为温柔似水,现在才发现如此刚烈的女子愈发心生爱慕,于是他冲着她离去的马车喊道:“明日我亲自将东西送过去!”

    谁知纪舒云的声音立马飘了出来:“你送来多少我退回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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