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欢楼处在全城最繁华的地段,街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暖风轻卷,摊边彩旗飘舞,卖珠宝首饰、桂花糕点、刀剪杂货、茶水面食等应有尽有。

    摊后店铺鳞次栉比,茶楼、酒肆、当铺、作坊、庙宇交叉分布,参差不齐。

    吆喝喊卖声、擀棍拍面声、敲锣打鼓声、唱曲叫好声嘈杂鼎沸,他们行走于这边熙攘中,最后在挂满彩灯的华门前驻足。

    平城里规模最大的酒楼饭馆有四十九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家“川香居”,楼高三层,朱绿彩画装点门面。

    跨进门槛,店小二麻溜地跑到他们身边,“哟,沈公子您来了,快快里面请!”

    一进正堂,欢呼叫喊声轰然炸开,各种“沈公子”“笙儿”“宝贝”盘旋空中,更有甚者直接跑离位置,朝着他拥上来,将他们死死堵在楼梯口。

    沈闻笙缓慢抬臂,伸出纤细食指,虚浮于红唇边,以示静声。桃花眸妖艳绽放,诱惑中又带有威慑,警示人们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个沈闻笙怎么这么出名,整个平城好像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果然,浪荡子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都能引发粉丝迷妹们的热情狂欢……

    一路走来,江寄雪对他的交际能力深感佩服。

    整个楼内安静下来,台上被打断的说书先生继续畅所欲言。

    “适才讲到皇家秘闻,世间皆称赞先皇长情,空置后宫,独宠今太后一人。实则不然——”

    面前三人皆一顿,停下上楼的脚步。

    江寄雪低头迈步,一整个撞到沈闻笙身上。

    疑惑抬头,却发现对方正眯眼注视着台上的说书先生,眼中意味不明,像一个等待真相浮出水面的审判者。

    转头回看,身后两人也都愣神盯着一处,像是对那人口中的“皇家秘闻”很感兴趣。

    楼岑和慕清衍关注皇家的事她可以理解,毕竟楼岑是宰相之子,慕清衍是宰相收的义子。

    那这沈闻笙又是怎么回事?

    戏子喜欢听乐子事?也比较八卦?

    看这三人这么专注,江寄雪的好奇心也被点燃,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秘闻能把他们都吸引住。

    台上的老头摸了一把长须,折在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垂到眼下的白眉被猛地挑起,露出一条扩到极大的眼缝。

    一声清嗓,待饭馆里吃客的目光尽数投来时,才深吸一口气悠然开讲。

    “先皇贵体肾阳缺乏,欲动无能,几十年与今太后无子嗣诞下。”

    台下一片哗然唏嘘。

    看来这皇帝肾虚不行啊,可惜古代没有肾宝片这种东西。

    江寄雪托腮倚上扶栏,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不对啊,南柯王朝不是有个十八岁左右的皇帝吗?

    这人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看这朝代的官权勾结的腐败风气,禅位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白发老头面不改色,“直到安华五年六月,先皇身体抱恙,日渐虚弱,今太后为先皇祈福请大师到宫中作法。”

    “一佑先皇身体安康。二祈上天赐下皇子。三愿国运繁荣昌盛。”

    “客官你们猜怎么着?”

    一个束发华服男子高喊,“老头你别吊胃口,快些讲与我们!”

    众人纷纷应和,“是啊,快讲啊。”

    老头轻咳两嗓子,“客官们稍安勿躁,老朽这就道来。”

    “未曾想大师离宫的第二日,今太后便对外宣称有了身孕,而后摆驾淞泉山庄,闭门养胎九月有余,其间由今太后的父亲楼相照看左右。”

    没想到楼岑他爹还是个外戚,当今太后是他舅母,怪不得他天天那么神气,一口一个小爷叫着自己。

    江寄雪瞥了一眼楼岑,对方的脸已经阴沉的如煤炭一般。

    看来这里面有个大瓜啊。

    什么神明赐福,不过是俗人作祟。

    呵呵,安华皇帝怕不是被戴了顶绿帽子?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听得更加投入。

    “安华六年三月二八,山庄传来一声婴儿哭啼,今太后诞下一位皇子,先皇大喜,身体好转,愿其子品如美玉,故赐名游珩。随即将这位小皇子立为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游珩?

    她突然想到了高中时“XX”在游戏里分享的皮日休的《九夏歌九篇》。

    厥晦厥贞,如王入焉。

    出有龙旂,入有珩珮。

    “先皇老来得子,对今圣上百般宠爱,命楼相为太子太傅,自小教导圣上,后听闻圣上酷爱武学,又命当朝骠骑大将军顾冲教其习武。”

    一只手紧握上扶栏,掌面青筋暴起。

    动作迅速不易被察觉,但敏感的江寄雪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反应过来。

    目光从老头身上离开,她暗自瞟向手的方向。

    慕清衍?

    怎么,他也饿虚了?

    得抓着扶梯才能站稳?

    “圣上喜动,甚是喜欢直率豁然的顾冲将军,对其越发亲近倚重。先皇见圣上武艺日益精进,亦是喜悦,在朝堂上越发器重顾冲。”

    “你这老头,说半天竟讲到了顾冲这个谋反逆贼身上!”几个束冠年轻官员拍案怒吼,正义凛然。

    老头露出一丝狡黠,“客官难道就不想听听这顾冲将军是如何谋逆的吗?”

    台下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安华十八年,先皇突然病重在床,顾冲领八千精兵包围皇城,许是此人狂妄自大,竟敢独自一人进宫面圣。”

    “幸有楼相妙计,假传圣旨引诱顾冲只身前来,事先在先皇寝宫暗伏死侍十位,但未料得顾冲狗急跳墙,竟在临死时将床上病倒的先皇刺死,以泄不甘与愤恨。”

    “将死兵降,宫外的反兵皆归顺圣上,免去一死。此次谋反以诛灭顾氏一族告终。”

    “先皇驾崩,圣上在楼相的扶持下登基,改年号为安廉。”

    “你们以为顾冲将军真的是这么死的吗?方才只是坊间流传的版本。”

    历史不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吗?

    一个逼宫还能传出什么版本?

    他又是如何得知。

    不过——

    “这个老头也真是大胆,敢对皇家之事评头论足,也不怕脑袋不保。”

    江寄雪小声嘟囔出了心中的想法,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因为安廉皇帝推行自由民主政策,允许平民百姓畅所欲言,评论国家大事,只要不触及法律。”

    沈闻笙背靠上扶栏,双肘压在杆面上,侧头笑对着她。

    “我猜美人定没有答全时务策的第一题。”

    江寄雪一个白眼翻过去,并不打算理会此人,转头继续听那老头讲关于顾将军的其他死法。

    台下听众刚落下去的情绪又被提起,个个瞪大眼睛盯着台上故作高深的老头。

    老头摸着长须,换上了沉重语气,“传闻多年前有个武艺高强的青年执剑救下了一个浑身带血的疯癫老者,那人自称是贴身服侍先皇的常公公。”

    “常公公散发披肩,嘴里不时嘟囔着先皇驾崩时的场景。接连一月才能把他零碎的话语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老头折扇站起,突然慷慨激昂,“据常公公所言,召顾冲将军进宫的圣旨是先皇亲自下的,圣旨是他亲自接过送到顾将军手中的。”

    “当他领着顾将军再次进入寑殿时,先皇已经双目翻白,手里死死拽着榻前挂着的黄带。榻上放着一个白玉圆缸。”

    “常公公和顾将军走上前去查看,发现里面有两股互不相容的血,两人当即想明白了一切。”

    滴血认亲???

    真的是……

    又老又没有科学依据的烂梗……

    江寄雪感觉有被创飞到,暗叹DNA基因排列的伟大。

    不过按这认亲试验准则,就证明当今圣上血统不正,先皇就是个托啊。

    “可为时已晚,一群黑衣死侍从房梁跳落,拔剑直取他们性命,顾将军护在常公公面前,让其出去通报众官此事,自己与他们厮杀起来。”

    老头怆然泪下,“常公公刚跑至门口,一个死侍持剑刺来,顾将军冲到他的身后,利剑直穿心脏,鲜血侵染白刃,顺流而下。”

    “顾将军一掌将常公公推至门外,关紧寑殿大门,以身阻挡死侍出路。常公公浑身带血,一路踉跄出宫。”

    “他刚出宫门,便向周围禁卫军求救,未承想,他们竟反过来要捉拿他。”

    “常公公被吓得连滚带爬迅速逃走,自此世间再没有此人踪迹。”

    “你胡说八道!”楼岑怒指对方 “楼相不是才那样的人!顾冲就是罪大恶极的反贼!”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老头狂笑不止,声中夹带着无限悲怆。

    台下一片喧然,有疑惑质问的,有笑侃皇事纷乱的,有惊恐知道了不该听闻的事情的,也有维护楼相的。

    但没有一人提起顾冲此人,更别说为他鸣不平,正公道。

    虽然江寄雪没有全部相信这老头所说,但她有点为这个不明离世的将军感到可悲惋惜。

    台上老头陡然跪地,朝着北面连磕了三个头,嘴里轻声低语些什么,但都被沸腾的人声淹没。

    她眯起眼,不觉向前探身,勉强从对方的唇形中读出——

    “先皇、顾将军,老奴使命已成,不须再苟活于世,终能来向你们谢罪了。”

    不好!

    那老头迅速起身,拔出藏在衣襟里的匕首。

    一个白玉发扣从她的身旁飞去,但为时已晚,未及触上刀柄,利刃已经刺入胸膛。

    鲜血猛地喷出,四散开来,老头仰面倒地,一抹欣慰的笑容浮现在苍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突然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只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口中挤出两个字——

    “多谢。”

    向谁道谢?

    感谢沈闻笙最后出手相救?

    疑惑与触动交织在一起,她第一次觉得人的死去是一件悲悯而又残忍的事情。

    一双温手捂住她的眼睛,挡去楼下这血腥一幕。

    耳边慌乱的惊呼声与脚步声渐渐平息,台上的老头也于这最后的沉寂中永远睡去。

    也许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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