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有风。司机和助理其实都在随时待命中,陆铮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至于真的举目无亲。

    可是沿着他们一起踏过的路走回去。

    每一株花草都让他觉得他在收录一段不会褪色的记忆。

    陆铮年几乎把路走完才感觉到迟来的眩晕。他的病并没有完全好全。和盛栀说话的那几个小时思绪都是在高热下发生的。

    但他记不清细节。只记得她说不会考虑结婚。

    其实......和她分开后陆铮年才有余力去回顾这几个字。其实他真的没有妄想过这么遥远的画面。他没有妄想过就能和她恋爱结婚。

    只是希望离她近一点。

    但这几个字怎么会对他一点杀伤力没有呢。如果他真的不曾妄想过,就不会有那个吻了。

    陆铮年希望他从来没有在这里遇见她。

    最后还是循规蹈矩回到医院。中断又继续的治疗让他有点嗜睡。他就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医生在说话。也许是病人家属突然开口。

    他慢慢睁开眼睛,居然感觉到有谁在轻轻牵他的手。

    陆铮年下意识低头,穿着粉色毛绒套装的岁岁羞怯地抓着他的手,意识到他醒了,本能地松开手,往大人身后躲躲。

    而她抓着的人微微抬起手,轻轻放下果篮的时候,包装纸细碎的摩擦声响惊醒了他。

    陆铮年捂了捂眼睛,把手放下来。不知是早晨还是午后,日光仍然很亮,很清晰,他终于确信不是自己病中误认,撑着座椅坐直。

    岁岁小小只的。毛绒耳朵都小心地依偎在帽子旁。探头:“叔叔生病了吗?”

    盛栀是因为岁岁才来的医院。

    同事照顾得尽心尽力,可是岁岁是个乖孩子,找不到妈妈只会藏在被子里偷偷地哭,还摆弄手上的电话手表试图找到她。

    盛栀本来担心国外太远,带着岁岁照顾不好她,接到这个突然的电话来不及置办什么,自己就飞回去把岁岁带来了。

    有点急,她路上就有点咳。岁岁虽然胆小但是已经懂事,下了飞机双手并用,扯着妈妈来医院。不知怎么的,盛栀选了这里。

    没有想到陆铮年还没好。这样重逢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狼狈。不过陆铮年看上去不凶,她以为他多少是不会和小孩相处的。可是他说家里有小孩子,好像确实不是个玩笑。

    陆铮年垂下漂亮的眼睫看着岁岁。大概是意识到他睡着的时候,大手被岁岁攥着。

    现在她害怕了躲在妈妈后面,他还是抬起手。没被打针的那只,温柔的缓慢的动作。是可以引起小孩子注意又不至于吓到他们的。掌心向上手指微蜷。轻轻递出来。

    岁岁靠着妈妈,睁着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陆铮年哑声:“你好。”

    盛栀去看岁岁。

    盛岁今年不小了,是个勇敢的小朋友。陆铮年睡着的时候她能因为知道他是妈妈的朋友而关心地给他捂手手,现在没道理不敢。

    所以她看了一会儿,小心地迈出两步,又退后,羞涩地把小手递过去。小声:“吹吹不痛。”

    又起风了。

    陆铮年奇异地从这几个字里感觉到此刻大约是黄昏。她们刚风尘仆仆地从他熟悉的城市过来。

    他知道面前这个孩子的母亲幼年每一桩大事小事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而现在她的孩子站在这里。

    陆铮年想这样的逃亡或许只有这一回了。他一生都不会再舍得离开那座有她和岁岁的城市。因为如果相爱是渺茫的,他需要那些记忆。

    那些记忆快把身在异国的他填满了。

    陆铮年:“谢谢岁岁。”

    盛栀角度只能看到打针的陆铮年低垂的侧脸。他伸着那只没有被扎的手,轻轻地托着岁岁的。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像要和阳光融为一体一样。盛栀放轻声音:“还没有好全吗?”

    陆铮年想抬起头,不过怕动作太大惊到岁岁,她的眼睛和盛栀一样,吃惊的时候会睁圆。他轻轻弯唇:“没有,只是昨天不太注意。”

    他克制地咳几声。隐去他一夜都在这过的事实。

    盛栀其实有点猜到,不过她的立场不对,盛栀不好说什么,只低头和岁岁说句让她乖乖等在这,她去倒杯热水来。

    岁岁就看看陆铮年,然后一步一挪地慢慢挪到生病的沈叔叔旁边,好奇地看着他的吊针。

    国外病房一样短缺,陆铮年又没有带助手秘书过来,其实在这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看病的人,他却从未比现在这一刻更喜欢他在一个安静的病房里。

    可以让她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吃水果看电视。

    但她把岁岁托付给他了,陆铮年也就打着点滴,另一只手轻轻地伸直手指,让岁岁抓着,再轻轻地拉住她。

    岁岁不高,这么站在他面前真的和个团子般。陆铮年看着她只能缓慢回忆起盛栀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都距离他的距离太遥远了,那个时候的盛栀反而是他借助岁岁现在的样子模糊想象出来的了。未来他还需要这样想象多少次呢?

    他错过她生命里那么多天的黄昏。

    岁岁大约能够感觉到大人对她分纵容,悄悄地眯起眼睛往他身边靠。“叔叔,你还痛吗?”

    其实已经不痛了。但是他不希望见到她时还是一副生着病不体面的样子。

    现在在这里和她们遇到,虽然他没说但心里大约还是隐秘的欢喜。

    他惧怕被她知道。被拒绝仍然怀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又没办法不让她知道。告诉她他一直期待她回来,和剖开心肺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输得无比坦白,不如自然一点。

    “不痛了。”陆铮年真想揉揉岁岁的帽子。但是担心她害怕他。“谢谢岁岁。”

    岁岁看起来有点高兴。她这几天电视看得多了,会说的话也有点多了:“不用谢。”

    盛栀回来,岁岁正在举起手重申:“妈妈说,和,和认识的叔叔阿姨。”她说着又害羞,妈妈回来她就躲回盛栀身后:“不用这么客气。”

    盛栀:“你又给自己找回来一个叔叔是不是?”

    陆铮年笑了一下。

    他其实明白这句话里的疏远和距离。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可能成为她偏爱的那个人了,岁岁不害怕他,他居然也有种当初收到投票链接时,既被排除在恋人之外,又没有完全被排除出她世界的安心。

    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只能守着这个距离吧。

    “岁岁。”

    岁岁对他笑。

    他认下了她的话:“叔叔姓陆。”

    盛栀一怔,看向陆铮年。她毕竟离开太久了,印象里哪怕是高中,陆铮年也鲜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他鲜少主动放下自己的距离感,和一个孩子低头认真地说:

    “下次叔叔带你去玩,好吗?”

    .......

    回去路上盛栀想起这些年看的电影文艺片。因为带着孩子,爱情动作这些片类她都很少看了,倒是有时候也会在线上看看解锁的家庭片。

    为了和谁和好,去讨好她的家人孩子这样的剧情她当然看过很多。

    可是在医院,她能感觉到陆铮年不是因为她才说出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岁岁。

    他是真的想把他觉得岁岁可能会喜欢的,可能会想要的送给她,所以才说,叔叔带你去玩。

    成为母亲之后她会仔细回想自己不做母亲之前是什么样子。可是陆铮年让她恍然。原来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没有结婚,但是家里有小孩,也会变成这样吗?

    那一瞬间,他像是一个纯粹喜欢孩子的人。

    只是纯粹的温柔而已。

    外国医生还是建议陆铮年做全套检查,不过他知道再多留一天谎言也许久就被戳穿了。他的病一直不好也并非是因为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他不愿意拿出时间来罢了。

    陆铮年的借口是工作忙,但他心里知道有时候人生病的时候心里反而会轻松些。见到盛栀,还是在病时多少改变了一点他的想法。

    陆铮年不能再久留,哪怕是为了让盛栀感到安全,他也不适合像特地跟着她一样一直住在这附近,可是,他可以拜托朋友留意。

    值得回忆的好像又多了一天。

    陆铮年还是感激她回来。哪怕她回来让他的痛苦变得不再遥远模糊不可捉摸,而是具象化了。

    可是能够仔细回忆起她的脸,她的神情,知道她的孩子多么可爱,似乎比永远找不到要轻松得多。

    陆铮年站在那条路上回头去望。

    一直没打电话的朋友都没脾气了,问他是不是被拒绝了又问他一个人跑出去到底想清楚没有。

    陆铮年听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偶遇作为他一个人回忆的秘密。他也决定不再提起那个吻,因为,他那时是病得太厉害了,仗着生病使他为难。

    其实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意。

    他爱她,所以看得很明白。

    有的时候不同原因导致的痛苦都太深刻了,他都分辨不清听不清风是因为太难过她不喜欢他,还是她遭遇过那些。但是,都不重要了。

    她离开得太久了。在找不到她前,维持朋友关系好像也变成一个可接受的选项。他当然不能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他。

    他等她的每一刻,都不是为了她回来然后他逃开的。只是想想,他都觉得时间漫长。

    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了。他多么希望和她一起生活。如果不能一起生活。那就偶尔见面。

    陆铮年:“没有遇到什么,我只是出国散散心。”

    朋友欲言又止。

    陆铮年:“我马上就回来了。”

    朋友:“和盛栀一个地方吗?”

    他的状态怪到他都不用猜。

    陆铮年:“嗯。”

    他低声说:“我们现在是朋友。”

    徐晟骂:“狗屁的朋友。”

    可他觉得很庆幸。他们还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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