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若换做旁人,定是一头雾水。

    水归宁一愣,笑得有几分勉强。

    她柳眉轻蹙,底气不足,“真真,什么好不好的?我怎么有点儿.....不懂你的意思?”

    “腊祭后,你一个人离开清河村。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姜映真问她。

    原来,姜映真说的是这个。

    水归宁的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不再冷若白纸。

    她看向姜映真,声音柔柔的,隐有一丝哭腔。“真真,多谢你关心我。我从小生活在清河村,别说兄长和爹爹,你我自幼是玩伴,这般情谊哪能说丢就丢?”

    姜映真神情平淡,她不发一语,注视正在哭泣悲伤的清秀少女。

    “原本,我是铁了心,不肯走的。但是,卢大人执意要带我走,他说,我娘很想我,与我失散十五年,早就哭得身体受不住。

    无论生恩还是养恩,清河村和侯府,哪一个我都有亏欠。真真,我没有别的办法。”

    水归宁神情痛苦。显然,认亲这件事情,令她夹在中间,备受折磨。

    姜映真唇角轻抿,锦裙少女哭得伤心。侯府凶险,姜映真心有不安,还是想要再劝一劝水归宁。

    “早知道认亲,带来这么一堆麻烦事,我就不认了。一辈子待在清河村,照顾兄长和爹爹,也是挺好的。”水归宁说着,又兀自哭了起来。

    京中的锦绣,比山村的粗布,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人靠衣装,水归宁相貌清丽,漂亮的浅粉色绣裙,更衬得少女宛如出水芙蓉。

    姜映真觉得,水归宁身上的绣裙,做工精致,甚是漂亮,很适合她。

    屋内黯淡无光,唯独水归宁的浅粉色绣裙,熠熠生辉。

    水归宁眸中含有清泪,水光盈盈,“真真,你若是我,面临这样的处境,又该怎么选择呢?”

    “水归宁,要不,还是.....不去了。”姜映真的睫羽颤了颤,犹豫地说出了心里话。

    侯府,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高门大户,人心叵测,单是一个小仆从,也是看人下菜的货色。

    水归宁怎么可能斗得过?

    水归宁身形一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真真,你......你说什么?”不去了?

    “水归宁,其实,我觉得,清河村也挺好的。”姜映真叹了口气,迎上清秀少女惊诧的目光。

    “这里,很安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映真,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你未免太怯懦了些。”水归宁听到姜映真的话,不由得轻笑出声。

    姜映真在乡野山村待惯了,见识浅薄,这种蠢话也说得出口?

    清河村的人,夸姜映真生性伶俐聪颖,是整个村子最聪敏的姑娘。

    呵呵,水归宁心头拂过一丝轻蔑。

    瞧呐,人人称道的姜映真,竟如此胆小怕事,鼠目寸光。

    入京当千金,在她眼里,不是享福,倒像是受什么天大的灾祸。

    水归宁不想与姜映真一般见识。

    将来,她的后半辈子,是要在京中享福的。她与姜映真,乃至清河村的人,再不会有一点儿瓜葛。

    “我的爹娘不远千里,派人接我回去,怎么可能再舍得我吃一丁点儿苦头?”  水归宁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也盈满了笑。仿佛此刻,她人已经到了侯府,过上锦衣玉食的尊贵生活。

    绣裙少女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嘴角也不自觉翘起,充满了欢喜的风采。

    姜映真见她这副模样,深知今日无论自己说什么,水归宁也听不进去。

    她轻叹了一声,情绪无奈,“你想好了就好,到了京中,你要多加小心,一切都要平安才好。”

    “当然。”水归宁理所应当,并未将姜映真的担心放在心上。

    她才不像姜映真那般无能,一辈子只想待在深山。

    即将回京的喜悦,填满她所有的思绪。

    近几日,水归宁走路,也变得软绵绵的。每一步,好似踩在棉花上,又软又轻盈,不甚真切。

    繁华京城,天高云淡;万家灯火,熙熙攘攘;九衢三市,八街九陌;软红香土,莺歌燕舞,真乃花锦世界。

    京城,侯府,才是她水归宁该去的地方。

    她既成了尊贵的侯府小姐,说不定,可以寻一门好亲事,找一位俏郎君。

    京中生活,只是一想,水归宁的心便“砰砰”地跳个不停。

    姜映真目光虽浅薄,但她好歹也是关心自己。水归宁认为,有必要同她将话挑明。

    “真真,我已经认亲了,必须要走。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清河村探望你们的。”

    她语气温软,但说出的话,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水归宁不可能再待在清河村。

    姜映真的瞳眸清澈似水,柔和得没有一丝攻击性。

    正是这样温柔漂亮的一双眸,不知为何,却令水归宁心中莫名一慌。

    姜映真敛眸,睫羽密长,完全掩盖她此刻的思绪。

    现在的水归宁,只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山村姑娘,与后来主动投靠长姐,陷害姜映真的侍女,完全判若两人。

    她还未被侯府邪气浸染,虽然狡黠,却不够狠辣。

    哪里藏得住心事?

    少女身着精致,相貌清丽,她的眉梢眼角,无不洋溢一股窃喜。

    姜映真没有再多费口舌的必要。

    少女的闺门又一次被人从外推开。

    何圆玉用手帕包着糕点,对姜映真兴冲冲道,“真真,茯苓糕可好吃了,我给你带了几块。”

    珍贵的糕饼,自然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

    何园玉知道姜映真脸皮薄,不太好意思问水归宁要。

    姜映真一愣,何圆玉生得一张圆脸,笑容真诚灿烂。

    两人一起长大,姜映真知道这个姑娘为人直率,没什么心眼。

    她将姜映真当做极为要好的朋友,若有好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姜映真。

    就连一块糕饼,也要带给她。

    姜映真心里一暖,茯苓饼酥软白嫩,香气浓郁。

    她终究还是接过好朋友手中的糕饼。

    两个小姑娘,因为几块糕饼,眉开眼笑,画面温暖。

    水归宁显得格格不入,倒成了一个外人。

    她见此融融景象,暗自撇了撇嘴,对于姜映真的轻蔑,又多了几分。

    水归宁并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姜映真呢?

    表面装得却很矜持,一见到香软的糕饼,还是忍不住要了。

    没见识!

    水归宁对姜映真方才的扫兴行为,一直耿耿于怀。

    她幽幽地看了姜映真一眼,心中冷哼,姜映真到底在装什么呢?

    “谢谢圆玉,你对我真好。”姜映真捧着温热的糕饼,语气带了一丝轻颤。

    清河村的人真诚友善,阿婶一家供她吃穿不愁,更何况,她还有何圆玉这个好朋友。

    清河村,比京中侯府好上千百倍。

    能继续待在清河村,姜映真由衷地感到幸福。

    上一世,姜映真虽享荣华,却也担惊受怕了一辈子。

    姜映真扪心自问,从未抢过嫡姐的风头,而那个侯府嫡姐,不知为何,总是看姜映真不顺眼,千方百计找她不痛快。

    成为侯府七小姐,是福分,亦是灾祸。

    *

    破庙的门半开,少年的锦服已经换下。

    赵长策穿着一件灰色粗衣,墨发束成马尾,垂在脑后,松松垮垮。

    与之前的清贵小公子,自然比不了。

    少年形容落魄,但比姜映真初见他时,肤色要好上许多,不再那般煞白。

    姜映真照例,每日清晨会给他带一天的饭,检查他的伤势,然后淌着晶莹的白露,赶回家浣衣做饭。

    饭食,依旧是藜麦饭和野菜汤。

    清苦山村,只有这些食物。少年也慢慢习惯,不再挑剔抱怨。

    多亏姜映真不辞辛苦,为他采摘草药,赵长策的伤势虽重,却也逐渐好转。

    许是少女跑得急,冷白的额心沁汗。

    半掩的木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上。

    后山破庙荒凉,一般不会有人来。

    但是,姜映真做事谨慎,生怕出错。

    魏诀毕竟是一个外男,若是被清河村人看见,她和外男举止亲密,送饭煎药,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干净的话。

    赵长策抬眸,便见到小姑娘面颊泛粉,拎着饭食大口喘息。

    赵长策皱了皱眉,从干草堆慢慢站起身。

    少年身躯高大,一步步向姜映真逼近。

    手中沉甸甸的饭食被少年接过,姜映真没来得及抹汗,便见少年郎走向了案台吃饭。

    她怕魏诀住不惯,早就将破庙简单清扫一番。

    姜映真打量庙内,见到墙角的薪柴不太够用,她暗自思忖,等过几日,她还是要去捡些柴枝,免得魏诀夜里受寒。

    姜映真这般想着,魏诀还有伤,可不能再感染风寒。

    待瞥到眼前少年的颀长身姿之时,姜映真清澈的瞳孔骤地收缩。

    姜映真注意到,少年走路的姿势,与常人相比,有几分不对劲。

    这几日,他一直躺在案台养伤。姜映真走得又急,故而,她并没有发现少年的异样。

    可现下,少年伤势好了大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略不平衡。

    方才,两人正面相迎,姜映真还没发现异样。可是,从后面看,少年的缺陷却很清晰。

    姜映真杏眸失神,她樱唇微抿,眸子里尽是真诚的忧切。

    他的腿.......怎么.....?

    难道,魏诀的腿伤得很重吗?

    赵长策转身,迎上姜映真关切的目光。

    少年瞳眸漆黑,直勾勾地注视姜映真,眸中毫无一丝温度。

    “如你所见,我是个......瘸子。”

    姜映真身形一僵,面色惨淡,不可置信地抬眸。

    什么?

    ......瘸子?

    少年玉树临风,笑如朗月入怀,却轻飘飘地说出自己的身体缺陷。

    姜映真心底的某个角落,仿佛被细针扎了一下,猛地发出钝痛,连带嘴里也莫名泛有一股苦涩。

    他既是一名猎户,也该纵马驰骋山林,狩猎砍柴,披星戴月,满载而归。

    少年相貌俊美,十七岁年纪,本该身强体壮。

    对于他而言,腿疾,总归是不可言说的痛处。

    前世,姜映真因为容貌,也被嫡姐嫉妒。自从被害毁容之后,她变得更加卑怯懦弱,待在闺房闭门不出。

    那时候,郦姨娘因病去世,姜映真失去了亲娘,在侯府孤身一人。

    一个妾死了,自然会有无数娇媚新人,顶替郦姨娘的位置。

    侯府老爷也忘记了,后院还有一个不受宠的女儿。

    侯府的下人欺软怕硬,惯会见风使舵,对于姜映真的嘲笑更甚。

    “一个毁容的丑八怪,怎么敢与嫡小姐相提并论?”这种歧视的话,仆从毫不避讳。尤其当着姜映真的面,亲眼目睹她委屈落泪。

    欺辱一个不会反抗的软柿子,所带来的快慰,远比天底下的任何事情,都要直白且痛快。

    人性就是这么阴暗,恶意也如劲草疯长。

    一旦见到自己能给别人带来如此痛苦,他们会更不知收敛,变本加厉。

    毁容之后,姜映真最害怕的便是镜子。

    姜映真记得她醒来之时,看到镜中容貌残缺的自己,径直吓晕了过去。

    一次梳妆,姜映真着了魔,将镜子全都打碎。

    白嫩指尖被碎片划破,鲜血蜿蜒而下,坠在地面,砸出朵朵瑰丽的血花。

    闭门不出的日子,姜映真也会发呆。她想到自己曾经在清河村,沈水清澈,波光盈盈。

    清晨,姜映真去河边浣衣洗菜,河面也有一位水灵灵的漂亮少女,两只杏眸又大又圆,仿佛会说话一般。

    姜映真有关侯府的回忆,对她来说,是一场阴暗漆黑的噩梦。

    自认识以来,少年虽不着调,却也是一个善良坦诚的人。

    姜映真的心泛酸,忍不住安慰他,“既然是病,总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你是富家子弟,没有找大夫看吗?说不定,能治愈呢?”

    少年眸色灰败,嘴角轻扯一个弧度,“小时候的毛病,一直熬到现在,我爹也找了无数大夫,现在,你也看到了。”腿疾依旧没治好。

    他仍然是个走路不便的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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