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毁容,姜映真痛苦又煎熬,她也曾受到无数冷眼和嘲笑。

    那些话化作利刃,扎得人鲜血淋漓。

    毁容也好,腿瘸也罢,都是身体残疾。若说毫不在意,不过是自欺欺人。

    刀子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能做到感同身受。

    姜映真毁过容,切实体会过残缺带来的痛楚。

    她深知,对于他人的残疾,恶意刁难固然可恨,但善意的安慰,也并没有多大用处。

    只需像对待其余人一样,平视他们。

    只有这样,才能让少年意识到,他与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区别。

    赵长策见姜映真默然不语,眸底闪过一丝冰凉的讥讽。

    从小到大,因为腿疾,他也曾被无数人笑过。

    赵长策相貌好,家中也有钱财,原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却因为身体缺陷,多年郁郁寡欢。

    张扬不羁,只是表象,因为治不好的腿疾,他的内心,还是有几分敏感。

    碍于赵长策的身世,旁人也不敢表现得太直白,可是,所有见过他的人,在知道他是个瘸子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流露一丝异色。

    那种嫌恶,即便被刻意掩饰,也能被他清晰感知。

    姜映真在他眼中,与曾经嘲笑过他的人,并无区别。或者说,她更加可恶。

    少女分明心中瞧不起他,可硬要装出一副善良不在意的模样,令赵长策作呕。

    一个山女,竟将心思藏得如此之深。

    赵长策是个劣性子,一旦厌恶某个人,便会生出无数种下作法子刁难。

    比如,眼前这位故作善良的漂亮少女。

    少年一张俊脸如玉,却覆有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闷声不响,将送来的藜麦饭和野菜汤放在一边。

    饭食散着白蒙蒙的热气,寒冬里,气温低,若再多耽误片刻,饭菜便会变凉。

    可是,少年却一反常态,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吃饭的打算。

    姜映真皱眉,这才过了几日,少年又嫌弃饭菜不好吃了?

    这可怎么办?

    赵长策心中憋着一股气,他自幼娇生惯养,生性冷漠。老爹只有他一个独子,对于他,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少年幼时失了娘,因为腿疾,性格变得阴晴不定。老爹深感亏欠,虽觉儿子是个混账,却也不舍得打骂。

    长此以往,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纨绔,纵马闹市,酗酒作乐,空有一副皮囊,在京中的名声极臭。

    将军府地位赫赫,当朝太后又是他的姑母,因此,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一个能管住赵长策的人!

    姜映真的虚伪,令他心中生厌。

    他想要难为眼前这位小姑娘,自是不在话下。

    “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难道,你同情我是一个瘸子?”话还没说出口,却见姜映真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手帕。

    少女轻轻打开,递到他面前,嗓音如阳春三月的灼灼桃花,“魏小郎君,这是茯苓糕,很甜的。”

    赵长策所有的坏念头,在接过少女递来的茯苓糕之时,通通烟消云散。

    手帕尚有余温,少年原本阴沉如墨的脸,却多了一丝局促。

    他语调强硬,冷冷拒绝,“.......我才不要。”

    呵呵,他可是个坏脾气的瘸子,岂是几块茯苓糕能够轻易打发的?

    少年容貌精致,面色紧绷,一双漆黑双眸,藏有一股淡不可见的火星。

    他这副样子,令姜映真从心底发愁。

    姜映真无奈扶额,少年一旦犯倔脾气,真的很难哄好。姜映真扫了一眼案台半凉的饭菜,片刻功夫不到,藜麦饭的表面只剩一股浅薄的热气。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娇贵的小少爷?

    “我家只有这样的饭,若是你实在难以下咽,那还是快些养好伤,然后离开这里。”姜映真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

    气氛陡然变冷,赵长策嘴硬地补了一句,“我才没有嫌弃。”

    少年端着藜麦饭,只是浅尝了几口,面色隐隐泛青。

    好难吃。

    这个破山村,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姜映真检查完他的伤势之后,照例离开。

    目送少女孱弱的背影,赵长策忽然觉得有一丝落寞。

    这间破庙,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真真,最近村子里面在做什么?”赵长策坐在案台上,右腿缠绕的绷带松散,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两条长腿晃来晃去。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姜映真疑惑地看向他,“清河村的腊祭就在后天。” 因为姜映真被选中掌灯,按照村长和灯花婆婆的授意,她每天都要抽空去练习礼仪。

    只要有她在,腊祭的贡品,姜家会比旁人多出一倍。掌灯,不仅是多了祭品,更代表一家的荣誉。故而,李秀云没有为难她,甚至体贴地为姜映真免去几日劳务。

    当然,腊祭过后,她要把先前欠的家务,一并补回来。

    “姜映真,我也想去。”少年睫羽又密又长,听完姜映真的话,他黯淡的眸子霍地一亮,语气也染有几分期待。

    近几日,他一直待在后山破庙,哪里都没去过,除了姜映真每日准时送饭。

    其余时间,他见不到什么人。

    偶尔有鸟雀停在庙前,撷取几根稻草,一旦发现案台上的赵长策,又惊又吓,扑着翅膀飞远了。

    赵长策潇洒了十七年,平时浪荡惯了,根本闲不住。一听清河村有热闹,当即表示想去瞧一瞧。

    姜映真为难地皱起了眉。

    魏诀是一个外男,腊祭,都是村中熟人,一堆村民中突然混入一个陌生人,定会引起怀疑。

    何况,少年的容貌甚是惹眼,往那里一站,想不被发现都难。

    “不行!”姜映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狠心地选择了拒绝。

    “为什么?”赵长策挑眉,不服气地望向姜映真,“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是看一眼热闹,而且,我不会麻烦你的,到时候,我自己会乖乖回来的。”

    赵长策也犯了倔,执意要去看村中腊祭,他见姜映真态度坚决,便试图对其死缠烂打。

    破庙一个人,无聊得快发霉了,他才不要待在这里。

    “魏小郎君,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能乱跑,知道吗?”姜映真摇了摇头,她不想让他去,其实是不放心他。

    少年气盛,出身猎户,定然是个不受拘束,闲散恣肆的性子。

    赵长策闷闷不乐,坐在案台上,幽幽地注视漂亮少女,心中腹诽,这人外表柔弱,没想到,却是个很难说话的!

    小气鬼!

    不让去就不去,他也不是很想看。

    *

    自从认亲以来,李秀云有事没事便坐在屋前,望向水家的衰败茅屋。

    水家的门,早就派有侍从看守,饶是一只鸟雀,想要飞进去,也是难于登天。

    李秀云心中郁结,极为不得劲。

    呵呵,京中的人,对清河村人防备心倒很重,生怕有人残害水归宁。

    李秀云又忍不住想到那日的五十两白银,心尖宛如被刀剜了一样。

    如今的水家,凭空多了几十两银子,多么气派堂皇。他们这群山里人,寒酸清贫,哪怕从门前经过,也会觉得不自在呢,怎敢前去叨扰?

    屋檐下,李秀云和两个闺女正在晒野菜。

    清河村地少山多,粮食不足,村民们时常会采野菜晾晒,以备不时之需。

    李秀云一边将菜铺开,一边酸溜溜地自言自语。

    那七小姐为什么不能是姜映真?

    要是姜映真认了亲,他们也有了一个在京中的亲戚。若是缺了银子,就可以问姜映真要,什么金银珠宝,米面油盐,绫罗绸缎,姜映真孝顺,全都会给他们的。

    这辈子还有什么苦日子?

    “呦,这不是水七小姐吗?什么风,竟将您吹来了?”李秀云笑得虚假,若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咬牙恨恨的意味。

    “阿婶,这是我家的腊肉。此番一去,家中只剩阿兄和爹爹一人,这么多的肉,也吃不完。不知何年才能回来,我担心阿兄和爹爹,既然大家都是邻里,也应该互相照应。”

    水归宁的话说话细声细气,可眸子里,却藏不住轻蔑之色。

    单看她那张清秀的脸,便让人不舒服。

    “阿婶,真真呢?”水归宁向姜家院内一扫,却没瞧见姜映真,便问,“真真她又上山采药了吗?”

    “没有,我们家姜映真,前段日子不是被选中掌灯了吗?后日就是腊祭,这不,村长又喊她过去忙了。”

    “哎呀,可惜,您千金之躯,造访寒舍,我家真真没能见到你七小姐,是她没福气。”李秀云扯长了嗓子,故意向水归宁赔罪。

    话里的意思却是,水归宁一个七小姐,连姜映真都比不过。当时,村里的人,可是支持姜映真的,水归宁的票数,尚不及姜映真的零头。

    水归宁神色春风得意,听到李秀云的话,面容多了一分皲裂。

    她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来,李秀云是在故意阴阳她呢。

    水归宁咬了咬牙,不想跟一个泼妇置气。她勉强维持脸上虚假的笑,“没事的,过几日我要走了,也想来看一看真真。”

    姜映真掌灯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小山村?

    而她,一个大家闺秀,不能自降身份,心眼小到与一个山女比较。

    “阿婶家人多,吃饭可是大事,若不嫌弃,阿婶便收下吧。”水归宁笑语盈盈,身边跟了一位壮实仆从,他手里拎着几条腊肉,一听自家小姐这么说,便将腊肉递给了旁边的姑娘姜婉。

    李秀云的脸,瞬间黑了一个度。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水归宁这个小贱人,今日是特意向她耀武扬威呢。

    “不用,阿婉,咱家不要。”李秀云声音冰冷,眸中并出火星。仆从在场,即使她心中有气,也不好当场发作。

    姜婉见母亲这么说,便没有出手去接。

    水归宁脸上仍挂着笑意,“阿婶不肯接受吗,真真身体瘦弱,可要多补补身体呢。”

    “呵呵,阿婶家人也不多,真真不爱吃饭,也浪费不了多少粮食。”李秀云冷哼了一声,面色冷青。

    李秀云虽不待见姜映真,却也知道,水归宁不喜欢姜映真。凡是姜映真在的地方,哪有她水归宁半分光彩?

    这个小贱人,在她面前装什么装?

    “你这村妇,我家小姐好心,你却不要,未免不识抬举。”仆从浓眉一横,面上充斥一股狠劲。

    “我们老姜家,你又是那根葱,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李秀云双手叉腰,脸庞气得泛红,她指着仆从鼻子痛骂,惹得唾沫星子四处乱飞。

    若要论起泼辣无礼,整个清河村,李秀云敢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

    姜大和两个儿子,外出打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仆从人高马大,体格魁梧,若要动起手,即便母女三人一起,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李秀云自知抵不过,却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对仆从,可谓又惧又怒。而这一切,都是水归宁这个小贱人招来的!

    水归宁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与刻薄粗鲁的村妇李秀云相比,她的眉眼,显得稚嫩天真。

    见仆从似有动手的意图,水归宁无奈,当即柔声呵斥。“住手,不得无礼,这是亲眼看我长大的阿婶,你这是做什么?”

    仆从只得闭嘴,“是,小姐。”

    他收回了手,讷讷道,“泼妇,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李秀云一听,怒气直戳肺管子,她面容扭曲变形,向水归宁和仆从冷笑。

    耍什么威风!

    “这样啊,阿婶执意不肯收,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水归宁遗憾地叹了口气,身后的仆从提着腊肉离开。

    “呵呵,慢走不送,姜家清贫,哪能容得下您的千金之躯?”李秀云银牙险些咬碎,尖利的指甲深陷入掌心。

    姜家门前宽敞,地势平坦,一眼就能望到村口。

    村里狗多,水归宁将腊肉随手一丢,数只野狗凑了上去,争相分食腊肉,引起一片不小的动静。

    水归宁回头,向老姜家的方向扫了一眼,嘴角噙一抹浅笑。

    李秀云自是看到了一切,砰地一声,女人掀翻了野菜,绿色的山菜簌簌落了一地。

    “这个小贱人,故意羞辱老姜家!”李秀云嗓门大,声音含有盛怒。

    姜芳、姜婉脸色也不好,但清河村人多眼杂,一句气话,难免会被有心人构陷。

    水归宁现在可是娇贵的七小姐,清河村的人,哪个敢惹她?

    以防节外生枝,两个少女将愤怒的母亲拉回院内。

    她们虽不像李秀云那般破口大骂,却也被水归宁此番行为惹怒。

    阿娘说的对,姜映真比她还好看,怎么就不能认了回去。

    她们见不得水归宁故作大度,背地里狠狠欺负人的恶心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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