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一入冬,山中的雪就没停过,厚度堪及膝盖。

    可今年却极不一样,腊月里只下过两场雪。

    待冰雪尽数消融之际,村民们神色严峻,合力抬着祭品入庙。

    村长认为,腊祭本是祈福禳灾的好事,邀请京中大人也一同欣赏。

    清河村的神庙前,香火袅袅。村长和灯花婆婆穿着祭服,双手合十,跪拜虔诚,说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吉利话。

    姜映真换上了特制的祭裙,少女身姿亭亭,面容清姝,眼眸乌亮。她在村民们的注视下,捧着盛满香油的陶罐,将其注入土地神像前的灯盏里。

    少女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她的目光澄澈,如含黛山色,朦胧而惹人遐想。

    添了新油,灯盏的火苗“噌”地一下明亮。不断攒动的星星之光,承载清河村几十户人家的殷切期盼。

    庙前,村民们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盏。

    火苗灼灼,而又灿烂。

    姜映真虽然还未及笄,是一个不太成熟的小姑娘,但她行事稳重,在添油的过程中,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村长和灯花婆婆扫了一眼明亮的灯盏,转而看向姜映真,眸中皆是满意的神采。

    添油一结束,再也没有姜映真忙活的份了。

    她揉了揉泛酸的胳膊,才推出了热闹的人群。举着盛满香油的陶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好在,姜映真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待村长和几位长辈许下心愿之后,腊祭的流程,已经过了大半。

    每年腊祭,清河村都会摆酒席,全村人围在一起吃饭,联络彼此感情,免得生疏。

    李秀云指着供台的猪腿,眼中直冒精光,她扯高了嗓子,“罗老三,这条猪腿不错,归我们姜家了,还有这五根腊肠,哦,村长之前不还说要分香油吗?先给我们两斤,也不算多......”

    李秀云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离开酒席。她赶在其余村民吃完饭之前,快步走到庙前,对着一旁的壮汉说道。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先下手为强,挑一些好的贡品。

    “李秀云,你狮子大开口是不是?今年的香油只有二十斤,你姜家一户都敢要两斤?要不你去问问村长答不答应?”罗老三一听她霸道的要求,瞬间翻了个白眼。

    这个农妇李秀云,可真是贪婪。清河村的男男女女,就属她不要脸,这也要那也要的,每年抢来的贡品比旁人都多。

    “罗老三,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家姜映真,可是被选中掌灯的。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费了那么大力气,你们怎么也得多给我家一些啊。”李秀云毫不松口,她就是盯上了猪腿和香油。

    姜树和姜婉,前几日还想吃香油烙饼呢。她的孩子,要是吃饭不合胃口,长得像姜映真那么瘦,可怎么办?

    李秀云舍不得自己的四个孩子受苦,她瞥了一眼,又发现了供台上的半面羊肋,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至宝。

    她的嘴笑得险些合不上,“呦,今年还有羊肋呢?罗老弟啊,给我们家少分一点儿呗?”等她回去,就将羊肋洗净,切几块萝卜,做羊肉汤喝。

    罗老三的手里拿着一柄弯刀,刃面亮闪闪,无比锋利,专门用来分割祭品。“你家要这要那的,也太多了,秀云阿婶,我只是一个分肉的,你也别为难我,想要什么直接找村长。”

    罗老三讨厌李秀云,这女人嗓门大,性格泼辣,清河村的人都不敢招惹。

    “你这人,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死板。”李秀云见他不答应,忍不住皱眉低骂,“你把我家的祭品也分出来,再给我留几块羊肋。你不给我,待会儿我自己找村长。”

    李秀云喊来姜树和姜林,话中的笑毫不掩饰,“阿树阿林,快来帮娘搬猪腿,沉甸甸的,阿娘一个人抱不动。”这么一条猪腿,可够姜家吃好久了。

    *

    饭席上,姜映真和何圆玉坐在一起。

    腊祭的饭食,因为讨彩头的缘故,有酒有菜有肉,比平常的农家饭丰盛许多,一顿饭,何圆玉笑得开朗,似乎很尽兴。

    卢得风等人,只是浅浅尝了几口,便撂下筷子面面相觑。从一开始,他们便瞧不上清河村。

    一个藏于深山的荒村,卢得风没必要将其放在眼里,他们倒是想快点儿接回七小姐,但是,七小姐却非要停留几日。

    这是他们待在清河村的第五日。

    卢得风暗自腹诽,七小姐为什么还是不肯走?

    “.......归宁?”少女弯眉下,是一双漆黑的鹿眼,她看到突然出现的水归宁,一怔,“你吃完饭了吗?”

    开席才不到一炷香,菜品还没上一半,水归宁直接跑了过来,姜映真有点儿惊讶。

    姜映真的旁边,恰巧还有一个位置,水归宁挤开何圆玉,径直坐在了两人中间。

    她语调凄切,一言一语,皆是不舍,“真真,我只是不开心。以后,清河村的腊祭,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了。”

    姜婉和姜芳两人,也与姜映真坐在同一个桌子。姐妹俩听到水归宁温柔的话,只觉嘴里的菜瞬间寡淡无味。

    装什么呢?

    前几日,她才领着狗仆人,来姜家耀武扬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腊肉扔给村口的野狗。

    谁信她说的鬼话!

    只可惜,当时姜映真不在,没有看清水归宁的恶心面目。

    “归宁,你还是先吃饭,免得夜里饿肚子。”姜映真见她神色落寞,以为她还对清河村有几分留恋。

    也是,在清河村生活十五年,突然要离开,无论是谁都会难受。

    “那人是谁?”卢得风眸光锐利,将清河村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见水归宁离开饭桌,主动与几名陌生的少女说话,好奇询问一旁的灰衣仆从。

    很奇怪。

    “大人,那名姑娘好像叫姜映真,是七小姐的朋友。”这几日,灰衣仆从负责看守水归宁。

    他还记得那日的闹剧,他奉命看护门院,两个小姑娘却来添乱。

    其中的一个姑娘就叫姜映真。

    “朋友?”卢得风皱眉,浅抿了一口酒,他注视哭泣的水归宁和温吞的姜映真,若有所思道,“......七小姐的朋友?”

    水归宁面容凄楚,眸中泪光盈盈,而那位叫姜映真的姑娘,模样局促,小心翼翼地劝导,生怕惹她难受。

    小姑娘心思细腻,对于离别之事,总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

    清河村民酿制的农酒,性烈辛辣,两三杯便令人飘飘然,并不比京中的差。

    一盏浊酒见底,卢得风忽然有了打算。

    七小姐一直赖着不肯走,是不是舍不得她的这位朋友?

    腊祭结束,每家都分了贡品。

    村长是东家,他面上堆笑,询问卢得风等人饭菜是否合胃口。

    卢得风颔首,“村长客气了,贵地民风淳朴,令人大开眼界。”他一挥手,侍卫便端上几两白银。

    村长又惊又喜,嘴上客套,可还是诚实地接过银两,“大人客气。”

    “村长,叨扰这么久,深感抱歉,明日我等便要接七小姐离开。”卢得风长话短说。

    “大人,怎么走得这么着急?难道,是我们怠慢了吗?”村长一阵惶恐。

    “村长言重了,我等回去交差,不能耽误。只是,当下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你。”卢得风道。

    大人要麻烦他?

    村长只觉是什么棘手的大事,当即紧张道,“不知何事困扰大人,您不妨直说,只要能帮到大人便好。”

    “七小姐不舍好友,故而迟迟不肯走,不知,能否带姜映真姑娘一同离开?”卢得风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令一村人目瞪口呆,只觉耳朵出了问题。

    “大人要带......真真吗?”村长紧张的面色,稍微缓和了几分。他心中暗道,还以为是什么烫手的急事呢?

    原来是带姜映真回京。

    “这.....大人,真真就在这里,您不妨直问便是。”村长抹了一把汗。

    “姜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卢得风问她,“七小姐与你情谊深厚,一到京中,你们两人也能作伴。”

    村民们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吃个饭的功夫,清河村便变了天。

    水归宁入京,是要当千金,而同行的姜映真,则是她的侍女。

    虽然身份有差别,但姜映真一个村女,若能以侍女的身份,陪着水归宁住进侯府,似乎也很不错。

    在旁人看来,姜映真倒是可乘机摆脱刻薄的姜家。

    天降喜事。

    姜映真的面色惨白如雪,突降噩耗,她脑中一片混沌,结结巴巴道,“多谢......大人厚爱,只是民女莽......撞粗鲁,若在陪小姐入京,难免会生麻烦。”

    姜映真藏于袖中的手,颤个不停。

    她才不要跟着水归宁一起入京。

    水归宁强撑一副温柔款款的假面,指甲却深深嵌入掌中。

    卢得风的话,不但令姜映真害怕,也让水归宁火冒三丈。

    卢得风这个蠢货在说什么?

    接姜映真一同入侯府?

    水归宁眼底划过一丝冷笑,想都别想!

    京中繁华,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能让她一人享用,至于姜映真,只能一辈子生活在清河村。

    “卢大人,我虽舍不得真真,但若狠心带她离开,她难免会想念亲人。我不能为了私欲,让真真难受。”水归宁粉面玉泪,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掩面哭泣。

    姜映真肤色煞白,心中忐忑不安,听到水归宁的话,感激地看向她。

    水归宁真好!

    李秀云目光狠辣,见水归宁施苦肉计,几欲作呕。

    她当然明白,水归宁就是不想带姜映真一起。

    可惜,她李秀云可不会让水归宁痛快。

    “大人,承蒙您青睐,真真若能同行,姜家求之不得。”李秀云当即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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