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旧门,又一次“吱呀”作响。

    赵长策侧倚墙边,案上那盏油灯,灯芯已快枯萎到了尽头。

    听到细微的声音,赵长策头也不抬,继续自顾自地拆除手臂上的绷带。

    在清河村,看望的人,除了姜映真,还能有谁?

    手臂的伤是新伤。

    几日前,在四安镇,他一人势单力薄,被田家两名恶仆砸到了手。

    至于旧伤,一月有余,他已经好得差不多。

    姜映真一进门,便见到了衣衫半敞的少年。

    四目相对,两人面面相觑。

    “啊——”少女惊慌失措,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急忙捂住了眼睛,背过了身。“魏诀,你快穿好衣服!”

    案台的少年却是面无表情。

    “只是露个胳膊,也要遮挡吗?我的手,有这么见不得人?”赵长策轻扯了唇角,慢悠悠地拆着绷带,话中却是觉得少女大惊小怪。

    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方才的情景,少年露出了一只精壮的胳膊......

    姜映真白嫩的脸颊,蓦地又烫了几分。

    少女声音软糯清甜,嗔怪之中多了几分羞赧。 “魏诀,你怎么这么不害臊?连衣服也不穿吗?”

    赵长策:......他有那么不堪吗?

    赵长策被她的话气得笑出了声,他扯了自己的衣裳以示清白。

    不料,衣衫却被他敞得更开,“姜映真,你说话惯会颠倒黑白吗?什么叫‘不穿衣服’?那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姜映真以为他要脱衣服,又气又羞,跺了跺脚,“我是绝不会看的,你可千万别脱衣服。”

    赵长策唇角一勾,黑润润的眼眸映出了羞恼的少女,戏谑道,“......放心,即便你想看,我也不会脱的。”

    姜映真咬牙。

    好自恋哦。

    姜婉和姜芳,一路匆匆。

    春日空山,所及之处,除了望不尽的青绿外,剩下的,只有一座庙。

    姜芳暗自嘀咕,姜映真呢?怎么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人影了?

    “姐姐,要不我们回去......这座庙的年岁,比守贤阿翁的年纪还要大,再说了,荒庙容易闹鬼......”姜芳轻轻地捏了捏姜婉的衣角。

    守贤阿翁,是清河村最年长最长寿的老人,他已经九十多岁了。而这座荒庙,可能已过百年。

    青天白日,这座百年荒庙,莫名令人瘆得慌。

    这一次,姜婉没有再一意孤行。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对于未知事物,总容易想到坏的一面。

    她咬唇,点了点头,“好。”

    姜映真胆小怯懦,绝不会独自一人跑到了这里。

    姜婉敛眸,当下,她们需原路返回。

    只是该怎么向母亲交代,她和姜芳跟丢了堂妹?

    “啊——”此时,庙内传出了一道惊恐的女音。

    姜芳脚一滑,直接跌坐在地。

    什么动静?

    不对。

    这座荒庙,年久失修,早已被清河村人遗弃,里面怎么会有说话声?

    “姐姐,我就说庙里闹鬼!这下,你总相信了?”姜芳捂着心口,额间沁出了虚汗,她的两腿泛软,心中怦怦直跳。

    庙门紧闭,看不到里面是人是鬼。

    “哪里见不得人?”消除两人猜忌的,是一道气恼而无奈的男音。

    庙内还有一个人?

    不是鬼?

    姐妹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按捺心中的狐疑,然后放轻了脚步,趴在庙前的破墙边静静地听。

    庙内,一阵断断续续的男女交谈之声。

    “你快穿上衣服。”姐妹两人不难识出,说话的那人,正是她们好堂妹姜映真的声音。

    “真真,这有什么需要遮挡的?”男音的声质清冽,听起来是个少年。他的尾调夹了一丝不满,像是冰凉的玉石相击,极为好听。

    真真,称呼如此亲昵?

    姜芳眉心紧缩,她沉下了脸,眼中闪着怒火。她们的堂妹姜映真,竟跑到了一个荒庙,与一个野男人说笑作乐?

    遮挡什么?

    难道,两人脱了衣服吗?

    不要脸!

    下一瞬,姜芳面色涨红,“噌”地一下从旁边的草丛站了起来。

    她想要推开庙门,当场捉住姜映真和那个奸夫。

    姜婉也想到了这一处,羞意红透了耳根,即便如此,她还残留几分理智。

    姜婉拉住了姜芳,对妹妹的莽撞行为不甚满意。

    她瞟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害怕惊扰到庙内的两人,强行压低了声音,“阿芳,别冲动。我们两个弱女子,根本就不是对手,若是逼急了,那个男人冲出来,杀人灭口怎么办?”

    “那个奸夫......唔......姐姐.....”姜芳一听,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便要骂出声。

    姜婉皱眉,直接捂住了妹妹的嘴巴。

    她的妹妹姜芳,怎么如此鲁莽?

    这么大动静,以为庙内的姜映真和奸夫听不到吗?

    “咳,真真,以后你不用来了。”少年声线低沉,宛如玉石相击。

    姜映真一愣,心中的疑惑直接脱口而出,“为什么?”

    “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清河村。”赵长策浅茶色的瞳眸闪了一下,说道,“这段日子,多谢你的帮助。”

    “你的家人,来接你了?”姜映真问道。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费心。”赵长策不想过多谈及此事,少年双目灼灼,“你若想要金银财宝,我会给你的,但是,不能太贪心。”

    少年眼眸锐利,面容冷漠,俨然是将她当做了贪得无厌之人。

    姜映真不免觉得好笑,救助魏诀,本属意外。

    她巴不得他快一点儿离开呢。

    魏诀还以为,她会是索要数不尽金银珠宝的贪心之人吗?

    姜映真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我不要金银珠宝。”山村之中,空有金银珠宝,却无挥霍之处,于她而言,反倒是累赘。

    “那你要什么?”赵长策皱眉,天底下,有什么比金银珠宝还要值钱的东西吗?

    “你若早些离开,我求之不得呢。”姜映真的眉眼弯弯,睫羽轻颤,杏眸清澈,仿佛盛满了泉水。

    少女墨发间的一抹白色束带,洁白轻盈好似蝴蝶。

    赵长策:......

    庙内一阵沉默,姐妹两人疑惑更甚。

    “怎么没动静了?”姜芳用只有姐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问了一声。

    “阿芳,我们快些走,你难道想要留下来听吗?”姜婉不由分说,拉起了妹妹的手。

    姜芳面色羞红,她还没出嫁,才不要听。

    待走至五六米,身后的门却“吱吱”地从内推开。

    姜婉和姜芳一惊,忙地躲进一旁的山洼之中。

    姜芳从草坑里缓缓探出了脑袋,瞳孔骤地一缩。

    她见到了堂妹姜映真,以及那个奸夫!

    少年身姿高挑修长,与漂亮的少女一并走了出来。

    姜婉和姜芳万万没想到,与姜映真苟且的奸夫,竟是一个与她们年岁相近的少年!

    少年十七有余,容仪昳丽,面如白玉,神色漠然,如若冰雪,拒人千里之外。

    他虽穿一身粗麻,却难掩清疏气质。

    并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贫寒山村的人物。

    姜婉和姜芳看得痴了。

    好俊俏!

    清河村里,从没有如他这般俊俏的人。

    庙前,姜映真与少年告了别。

    与每个见过他的人一样,姜婉和姜芳双双傻了眼。

    少年走路的姿势,略微怪异,与常人略有不同。

    瘸子?

    可惜了。

    少年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是一个瘸子呢?

    姜婉和姜芳暗暗惋惜。

    远处无边山色,少女那抹孱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少年扭过头,神色阴沉,眸若寒星。

    下一瞬,锐利的视线竟向两人这边扫了过来。

    姜婉和姜芳忙躲入草坑里,连一口气也不敢出。

    那个奸夫,发现她们了吗?

    方才,少年惊鸿一瞥的冷漠神色,却令姜婉觉得,这个少年美则美矣,实际上,宛如一把淬了毒的刀,锋利又危险。

    少年脚步轻轻,一步一步,正向两人所藏的草坑逼近。

    人间三月,青草萌芽不久,脚步踩在上面,发出了细微声响。

    正是踩碎青草之声,却在姐妹两人听来,宛如催命符。

    姜婉和姜芳噤声,她们仰起脖颈,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

    两人的后背已被虚汗浸湿,黑亮的圆眸中满是惊恐。

    少年是真真的奸夫,一旦发现有外人撞破了他们的奸情,定是恼羞成怒,斩草除根。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赵长策盯着那丛灌木,漆黑的双眸暗流涌动。

    他暗自腹诽,奇怪,方才分明听到了动静。

    赵长策又睨了一眼,几米之外,青草葳蕤,绿意清幽,并未有什么异样。

    难道,他被姜映真气出了错觉吗?

    清浅的脚步声终于停止。

    姜婉和姜芳却长了教训,不敢再发出什么动静,免得又被那个少年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姐妹两人的腿脚已经僵得麻木。

    “姐姐,我脚疼。”姜芳委屈地抱怨,揉了揉酸痛的脚踝,她不想再躲了。

    大不了,就被那个奸夫发现!

    一个小瘸子而已,不足为惧!

    到时候,她们跑得快一点儿,姜芳不相信,她们还能被一个小瘸子追上不成?

    “嘘......”姜婉食指抵在了唇边,示意妹妹不要说话。

    冷静的姐姐,也不想再等。

    姜婉探出了脑袋,草坑之上,没有什么人影。

    远处的那座庙,木门早已阖上。

    外边的人,窥探不到内里一丝一毫;而庙内的人,也同样看不见庙外的人。

    有惊无险。

    只是,她们应该向母亲直说吗?

    堂妹真真,将奸夫藏在了后山荒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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