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像是一万根双头针横亘在喉咙中,每次下意识的呼吸与吞咽都让针尖更深的陷入血肉中,既万分难耐又痛苦难忍。

    濒临死亡这一刻,属于一点红的过去如同走马灯在他眼前划过。

    年幼时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被师父捡回去后无穷无尽的厮杀,成为杀手夺走的一条又一条人命。

    从没有人问过他杀了多少人,所以此时他自己问自己。

    我杀了多少人?

    太多了,太多了。

    多的怎么数也数不清。

    所以他从不去计算,只是不停的杀人杀人。

    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过往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他从不去记任务目标的名字样貌,但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一点红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暗夜。

    熊熊燃烧的火焰,坍塌的破败房屋,无论是慌张逃窜的,还是哭闹大骂的,一个一个都死他的在剑下。

    不留活口,是这次的任务要求。

    杀光能看见的最后一个人后,他站在天井之中,仰头看天。

    多美的月色啊,只可惜偏偏在今天。

    云雾散开后,月光流水般漾开,驱散所有阴霾。

    蜷缩在脏臭水沟中的小男孩死死咬住下唇,石块缝隙间不断淌下的腥臭鲜血尽数滴在脸上。

    望着头顶尸体上那双满眼惊惧的眼睛,小男孩几乎认不出这是上午还在跟他一起打闹的哥哥。

    他又怕又恨,可是他仍旧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是没有用,月亮出来了。

    那把剑的主人走到了他头上,弯下腰透过缝隙,冷冷的看着他。

    剑尖自缝隙间刺下,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一条生命便无声无息的消弭。

    一点红拔出剑,甩掉上面的血珠,转身离开。

    那次其实和以往的任务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从杀一人,变成了杀一家人,没什么不同。

    所以又什么难忘呢?

    一点红也不清楚。

    可能是那个小男孩实在是像极了从前的他,像极了家破人亡时躲在暗处不敢出声的他,

    像极了压抑着满腔仇恨无声怒号的他。

    只是他已经长大了,也成为了一名杀手。

    刀光剑影,尸横遍野,一点红不想这个孩子成为他的影子,也不想跟曾经杀他全家的杀手一样,被一时大意留下的孩子送入黄泉。

    他知道师父让他来这个任务的用意。

    亲手斩杀过往的自己,才能真正成为师父手中没有二心的武器。

    一点红做到了。

    可再厉害的杀手又怎样,他还是要死了。

    一点红并不意外此刻的处境,或者说早就预料到。

    他是杀手,是卑劣肮脏的杀手。

    他一定会死,不知什么时间,不知什么地点。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死在无人知晓的荒漠中,不甘心无声无息的被黄沙埋葬,不甘心不甘心,一点红不甘心。

    即便卑劣如一点红,也不想死的如此草率。

    “你不想死?”

    一点红听到有人这样问他。

    “不想死。”

    他在心里这样回答,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想死的话还不赶紧给我睁开眼,你想累死我啊!”

    一点红能感觉到脸被一只手拍了拍,力道很重,但对一个杀手还说又不值一提。

    那只手继续往下,粗暴的掰开他的嘴。

    一股清甜的水涌入喉间,干涸的土地贪婪的吸收着来之不易的生命源泉,已经走到地府门前的一点红,就这样被狠狠拽了回来。

    稍微恢复意识,还没睁开眼,一点红便下意识握着剑想翻身,做出防御的动作。

    只是动不了!

    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灼热刺目的阳光直直射下,让他忍不住偏了偏头。

    还是动不了!

    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一点红下意识屏住呼吸。

    无垠大漠,漫漫黄沙,一轮橙红的太阳挂在天际,而他眼前却是满目鲜红。

    “哟,醒了。”

    一点红浑身紧绷着,像只被逗弄的刺猬竖起尖刺。只可惜他现在被五花大绑着,柔软的肚皮袒露无疑,实在算不得什么凶兽。

    “还挺凶。”揶揄的一句后,大片大片的鲜红往后撤开一些距离。

    一点红这才看清楚那片红其实是一个人。

    一个在会热死人的沙漠里穿着红斗篷,戴着红兜帽,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你是谁?”一点红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仍旧纹丝未动。

    他垂眼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干枯藤蔓编成的粗糙板子上,四肢和脑袋都被死死绑在藤蔓上,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所有的弱点都呈现在那人眼下。

    “我是谁?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看不清样貌身形的人声音带笑,雪白柔软的手从斗篷下探出,再次随意的拍拍他的脸。

    一点红满脸愤怒,这人在侮辱他!

    从来没人能这样对他,即便他只是个杀手!

    “真是好凶啊。”见到他呲牙的模样,那人不但没有收回手,指间反而故意点了点他干裂的唇边,“难不成我真捡了只野狗,怎么还想咬人呢?”

    一点红粗喘着平息怒火,他竭力冷静下来。

    眼前这人只看外表完全看不出什么,但从那可恶的戏谑声中不难听出来,她应该是个女人。

    深吸几口气后,一点红终于冷静了。

    他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古怪至极,可似乎并不打算杀他。

    相反,她应该算是救了他。

    一点红从没想到自己会落入这么狼狈的境地,在接这次任务前,他特意调查过。

    目标人物武功不怎么样,在江湖中只能算是三六水平,之所以值这么些银子,还是因为这人躲藏逃跑能力极强。

    他一路追查,最后追进了大漠中,在一处绿洲里杀死了任务目标,砍了他的脑袋准备回组织交付任务。

    可这是一点红第一次进大漠,本来就经验不足,还倒霉的遇见了沙暴。

    漫天黄沙卷过来时,他只来得及抱紧了剑,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再在醒来时,面前就是这个恶劣至极的女人。

    见一点红不做声,那人似乎也觉得无趣,只是与别人不用。旁人若是觉得一个人无趣,那多半会转身离开,可这人若是觉得无趣,那就会想办法让那人有趣起来。

    若是目光能杀人,那现在正百无聊赖拨弄一点红睫毛的人早就已经被他杀死几百遍。

    不过显然这人并不是被看几眼就会死的人,所以一点红听见她说:“商量个事呗,既然醒了就不要再劳烦我这种弱女子一路拖着你走,这段时间可给我累的够呛。”

    一点红终于接话,“松开我。”

    “松开你也可以,但你不能打击报复我。虽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怎么看你也不像那种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以报的人。”

    那人按住他的眼皮。

    “我要你发个誓。我松开你后你不能动我一根毫毛。”

    一点红虽然是杀手,却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所以面对她的这点合理要求,他毫不犹豫的同意。

    “我发誓。”

    见他这么爽快,那人得寸进尺道:“你还要无条件听我差遣,要给我端茶递水保护我,还要做我的药人,让我试药!”

    一点红静如止水的心再次喷薄出怒火,他默默望着那人的红斗篷,沉默不语。

    看出他的愤怒,那人咬牙退了几步,语气很不甘心。

    “实在不行这些条件就限定在大漠里?”

    一点红依旧沉默不语。

    “那…那至少在大漠里你要保护我,做我的药人。不能再退了!再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了,辛辛苦苦把你从沙坑里挖出来,满沙漠找藤蔓给你编板子,当牛做马的给你拖到这里,还嘴对嘴的给你喂了水……”

    听到这里一点红浑身僵硬,板着脸反驳,“水是直接灌进来的。”

    “咦?被你发现啦。”那人干咳几声,“行吧行吧,就算不是嘴对嘴,那我做的其他事你没有异议吧。”

    一点红再次沉默不语,良久后点了点头。

    “既然你自己都承认我的贡献!”那人左手握拳在右手心一敲,“所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松开你,你不仅不能伤害我,没出大漠前还必须保护我,乖乖做的药人。”

    白玉雕琢的手指在他眼前嚣张的晃了晃,“你放心,我的医术很好。”

    一点红眯了眯眼,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好。”

    那人满意的拍拍手,撑着膝盖起身。

    厚重的红布云霞般翻飞,其中还夹杂着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什么声音?

    一点红狐疑看去,却发现她背着一把古怪的弓。

    这把弓整体呈墨绿色,弯曲弧度极大,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半圆。

    红色与绿色相配,格外显眼。

    他留神看了看,她身上并没有箭。

    那人歪头取下背上的弓,动作似乎不太熟练,穿过头顶时弓弦不小心挂住了红兜帽的边缘,她一用力便将之拽了下来。

    兜帽落下,一点红终于看清……

    不,也不算全然看清。

    “你……”一点红有些迟疑的开口。

    这人确实如他所想是个女人,从露出的脸看,毫无疑问是个极美的女人,但她似乎看不见。

    见他这个态度,秋空山抬手摸了摸眼前半点不透光的红布带。这根红布带跟斗篷是一个材质,从眼前绕过在脑后打了个结,差不多遮了她小半张脸。

    “你说这个吗?”她耸了耸肩,很是无所谓的说:“因为我是瞎子啊。”

    说完后便将滑落脑后的红兜帽再次戴上。

    一点红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若是真的不在意,那何必如此着急的遮盖住。

    发现自己是被一个弱不禁风的盲女所救,这也让他对于之前的诺言更加看重。毕竟一个盲女千辛万苦在沙漠中救他一命,更显得难能可贵。

    秋空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抓住时机赶紧装可怜,讨要更多的好处。

    其实她拉兜帽这个动作完全是因为怕沙漠的太阳晒黑皮肤,根本不是什么自卑的掩饰。

    小心翼翼的握着弯弓尾部,秋空山艰难的将弓内侧对准一点红身上的藤蔓。

    “你自己看着点啊,我这弓很锋利的,要是划伤你我可不负责。”

    看着她之前一直随意背在身上的弓,一点红实在瞧不出哪里锋利,但还是配合道:“动手。”

    秋空山丝毫不担心一个不留神将人分成几大块,动作干净利落的斩断捆绑在一点红身上的所有藤蔓。

    终于结束禁锢的一点红立马想要起身活动手脚,却发现他仍旧动弹不得。

    “还是不能动。”他眉心紧簇,声音再次变得硬邦邦,冷冰冰,“你做了什么?”

    秋空山一头雾水,把弓背回身上后,蹲下摸索几下后恍然大悟道:“应该是这藤蔓有麻痹毒素,你是不是在挣扎时弄破了皮肤,可能是毒素渗透进去了所以动不了。”

    一点红低头,果然看见手腕上有几道狰狞的血痕。

    秋空山安慰的拍拍一点红的胸膛,“别担心,这毒素不强,一个时辰左右就能消散。”

    一点红毒素消散前肯定没办法往前走,秋空山索性也直接坐倒在地,侧身躺在他伸展的胳膊上。

    脑袋下的胳膊绷的紧紧的,比石头还硌人,秋空山挪了挪,倒在他稍微软和点的胸膛上。

    “反正现在走不了,咱俩聊聊呗。”她理了理兜帽,让它尽量能完全遮住自己的脸。

    “想要走出大漠还不知道要多久,咱俩之后可能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不要对我这么大敌意嘛。”

    “我真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那完全不用救你啊,反正你都被沙子埋了大半,我踩到你的时候要是直接走过去,那你现在肯定已经成了干尸,我干嘛还要劳心费力的拖着你走这么久……”

    一点红被耳边滔滔不绝的话语吵的烦躁,他垂眸看着那个鲜红的脑袋,冷哼一声。

    “一点红。”

    秋空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一点红?你在说我吗?我这身衣服是红色的吗?那我也不该叫一点红,应该叫一条红,或者一坨红。”

    说到这里她自顾自的乐了起来,笑个不停,连带着脑袋下一点红的胸腔也开始震动。

    笑了很久后秋空山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的名字叫一点红?”

    “嗯。”

    “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吗?我一个人在沙漠里呆了好久,找不到人说话都要憋死了。好不容易捡到个你,说话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说到这她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还没说自己的名字。

    秋心不能用了,那不如……

    秋空山勾了勾殷红的薄唇,“我叫秋空。”

    一点红再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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