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柒绕着面包车转了一圈,确认看不到车内情况。

    黑色车窗膜没有留出一丝空隙,挡风玻璃内还放了一张防晒布。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车里有问题呢。”她挑眉看一眼面馆方向,半蹲在车边,轻轻闭上眼。

    因着夜晚寂静,周围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耳朵,她甚至能听见面馆内的说话声。

    “要不要……打包?”

    “不用。”

    声音隐隐约约,不太真切。

    林晓柒收缩听觉范围,专注于近前的面包车。

    一片黑暗中,她似乎看见数条曲绕的光线从她双耳延伸出去,在汽车外壳攀爬、搜寻,觑到间隙便猛地钻了进去。

    “妈妈,妈……妈。”

    细细的呜咽声,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弱小无力。

    是个孩子。

    刚才那拨人有男有女,里面有没有孩子的父母?他们是因为孩子睡着了,才没将他带下车一起吃饭吗?

    地面传来有规律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有人来了。

    林晓柒闪身躲到后面一间店铺外的墙角,屏息贴墙,再次放大听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其间掺杂着怪异的摩擦声。

    有两个人好像抬着什么重物,喘气声比旁人更重。

    车门打开,重物被扔了进去。

    几个人陆续钻进车内。

    嘈杂的声音渐消,空气重归安静。

    林晓柒闭上眼,再次放出听觉线,探进面包车内。

    一,二,三,四,五……咦?除了小孩子,车里还有另一道微小的呼吸。

    “二哥来了。”有人开口说道。

    林晓柒迅速将听觉线撒向车外,朝着远处延伸,一路探到“平安面”外。

    “嘎吱,嘎吱”两声响动。

    有人关上店门,快步跑向面包车,跳上车的瞬间,“砰”地将门拉上。

    汽车引擎随即发动。

    去的时候是四个,回来却有五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是谁?还有那个孩子,是他们自己的,还是……被拐儿童?

    以防万一,先报警再说。

    林晓柒收回听觉线,摸出手机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小心往外探头——面包车缓缓向前移动,离她越来越远。

    孩子的呜咽声,那道微弱的呼吸声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报警电话已经接通,林晓柒却没有时间再去耽搁。

    她快速脱下人字拖,和手机一起放到角落藏好,然后伸手扒住墙,一跃而上。

    借着夜色掩护,女孩猫着腰,如猎豹般在墙上腾挪跳转,竟没发出半点响动。

    眼看面包车就要驶出巷子,她微微眯起眼,纵身一扑,稳稳趴上车顶。

    面包车“咔”地一声轻响。

    林晓柒绷紧神经,细听车内动静。

    “你们听到什么响动没有?”有个男人开口问道。

    “就这报废车,跟他妈糟老头子一样,稍微动一动,那全身骨头就咯吱作响。”

    半晌,有人笑着接了这么一句。

    没被发现。

    林晓柒松了口气,侧脸贴在车顶上,悄悄地打个呵欠,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没正经打过架,一对四大概是不行的。或许,可以想办法各个击破……

    风呼呼地刮,林晓柒倍感舒适凉爽,不禁弯唇轻笑: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咯。

    ***

    斯文是被疼醒的。

    近来心脏绞痛越发频繁,他本就觉浅,疼痛刚刚来袭,立时便清醒过来。

    起身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喘过气。

    棉质睡衣被冷汗浸得透湿。

    斯文随便换了一件T恤,忽闻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嗡嗡作响。

    来电显示是“吴桂芳”。

    他揉着太阳穴接起电话,哑着嗓子唤了声“吴阿姨”。

    吴桂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她讲清事情原委,已经过了好几分钟。

    她说,昨晚陈平冲她发了一通脾气。

    “妈,我是20多,不是两岁多,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空间?你知不知道我过得很累?”

    儿子的咆哮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吴桂芳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平平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就是因为妈妈的疏忽,你那时才会被……”

    “妈,你好好看看我。你觉得现在的我,真的需要这样滴水不漏的保护吗?”

    “妈,不要小看我。”撂下这句话,陈平说了声要去“平安面”住一晚,然后摔门离去。

    因为儿子的话,吴桂芳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入了梦,却因梦到儿子被人割喉而死,又惊醒过来。

    之后,便是十年如一日般重复熟练的动作——不停给儿子打电话。

    良久得不到应答之后,她直接找去“平安面”。

    “平平这次肯定出事了,你信我。”

    吴桂芳这句话,斯文隔几天就会听到一次。

    但他仍然努力打起精神,尽量温和地答道:“您稍等,我查一下监控。”

    之前因为儿子拒绝在店里安装监控,吴桂芳便悄悄委托乐文事务所在“平安面”布下微型摄像头。

    斯文连上网络,开始回溯“平安面”的监控画面,然后打开房门,慢慢踱向厨房,想去倒点水喝。

    走了两步,他蓦地一愣,眉头微皱,双目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监控录像——陈平人事不省,被两个男人架着,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被带出了面馆。

    另一个男人留下善后,接着才关灯关门离开。

    大约是睡前吃太多辣条,余有乐做梦都在找水喝。

    他没日没夜地跑,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枯萎,像只脱水的干尸。

    在咽气前的那刻,他终于看到一片绿洲。

    但是当他扑向水源,捧起一抔清水送到嘴边,却被人一掌拍进了土里。

    余有乐费劲地睁开眼,整个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你干啥?”他看着站在床边,扬起手似乎还要再给他脑袋来一巴掌的斯文,怒气一点点积聚,“你他妈……”

    “陈平出事了,”斯文神情凝重地看他一眼,放下手转身往外走,“你动作再慢点,大概就只能找到他的尸体了。”

    这边的黑色桑塔纳刚刚出发,那边的面包车已经换成了一辆七座SUV,离市区越来越远。

    换车的时候,林晓柒摸黑掩在草丛中,凝力于双眼,目睹面馆老板被人从面包车移进SUV的尾箱,双手被缚在身后,人事不省;也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四五岁模样,软沓沓被那冯姐抱在怀里,估计是被喂了安眠药。

    这帮混蛋!

    林晓柒蹙眉瞪着他们,候着几人都上了车,在汽车发动的瞬间,一跃而上。

    SUV驶上省道,走了一会儿转入乡道。

    四车道变两车道,两车道又变单车道,最后开进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为免颠簸中弄出动静,林晓柒使劲扒着车顶,脑袋被树枝扫了好几下,愣是忍住没吭声。

    就这自顾不暇的时候,她仍然时不时放出听觉线,探查车内情况。

    因此,她没有错过尾箱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面馆老板醒了,却没有惊慌喊叫,不知在悄悄做着什么。

    林晓柒眨眨眼,暗忖,这人身陷险境还能不动声色,也不是个简单人。

    车颠了好一会儿,在一片树林前减缓速度,似要停下来。

    林晓柒翻下车顶,抢进树林里蹿到了一棵树上。

    车停好后,冯英着人把陈平拖进林子,自己则不慌不忙从尾箱里提出一袋工具。

    她打着手电踱进树林,看着张勇和光头把人绑到树上,轻笑道:“先去交货,然后等我电话。”

    语罢她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3点50,天亮之前,还有时间跟陈平算账。

    俩人应声离开。

    车声渐远。

    冯英将手电光调亮,照向陈平的眼睛。

    他皱起眉,将头转向一边。

    冯英面无表情地将工具袋扔到地上,袋子内发出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她将手电斜倚在脚边一块石头上照明,然后从工具袋里拎了一把钉锤出来,随意地握在手中。

    “陈平,”她笑吟吟看向他,“猜猜看,一个小时,我能用几件?”

    “冯姨,不是我故意要害强哥,那时候我还小,警察一瞪眼,我胆都吓破了,问我话哪敢不答?”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陈平使劲喘了两下,看起来很是虚弱。

    “哦,是吗?”冯英走到他面前站定,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这么说,是冯姨错怪你了?”

    恍惚间,面前这张脸慢慢变得稚嫩,最终定格在六岁那年。

    那时的他看着有点瘦弱,但样貌还算可爱。她费了一番力气弄到手,却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个病秧子,小小年纪得了哮喘,稍不注意就喘得快要闭气,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家。

    她便暂时把他放在据点。不料他竟意外的乖巧,除了最初闹过几天,后来再没提过要找爸妈。

    于是,她偶尔会松开束缚,放他出来透气。伙食也给他增加了营养,想着给他把身体养好一些才好出手。

    不久之后,有个一直帮她做事的机灵孩子病死了。她见陈平伶俐顺从,便起了将他放在身边的心思。

    于是,她对他越来越好,吃穿住一应按着她的标准来。

    同时,她也让周围的人对他越发苛刻。

    如此过了几个月,他对她的依赖和信任日渐加深。

    然后,她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把他带到街上,假装跟他走散。

    他没有想着逃跑,反而一脸焦急地四处找她。

    后来,她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哭着扑进她怀里,哽咽着说:“冯姨,不要把我丢掉,平平会乖的……”

    那一刻,她把他搂进怀里,面上浮起了满意的笑。

    “平平啊,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演给我看了。”黑暗中,冯英伸手轻轻摩挲陈平的脸,声音冷得仿佛浸过冰水,“冯姨本想等老二能独挡一面了,把担子交给他之后,再来找你了结旧怨。可是,老天既然把你送到我手里,就没有让你囫囵溜掉的理由,你说是吧?”

    话已至此,陈平索性卸下畏畏缩缩的面具,一脸无所谓地靠着树干,耸肩轻笑:“冯英,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当年听闻她得以逃脱,陈平就知道,他们早晚会有狭路相逢的那天。

    为此,他已等待多年。

    他平静地说着话,尽量拖延时间:“就你们做的那些勾当,早晚免不了被抓。或死刑或坐牢你们应该都不会感到意外才对。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提供线索的人是我。之前有多信任,多在意,之后就有多恨,对吧?”

    “平平,你真的很让冯姨伤心啊。”冯英背光而立,整个面部笼罩在阴暗处,声音并没有因他的挑衅而出现起伏,“可真是一只不听话的——狗。”

    狗。

    陈平浑身一僵,眼前浮现当年的画面——细骨伶仃的男孩紧紧扑在那个女人怀中,眼中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后怕。

    对于女人突然说出的话,男孩懵懂不解:“可,可是,人怎么可以当狗呢?”

    “因为……冯姨不缺儿子呀。”女人轻抚着男孩面颊,为他拭去泪水,笑容温柔如水,“想留在我身边,只能当一条狗——忠诚的,百依百顺的狗。你愿意吗?”

    男孩踟蹰着,抬头看见女人慢慢收回笑容,也收回眼中的温情。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他攫住,令他抬手紧抓住她的双手,犹如抓住唯一浮木。

    “我愿意,我愿意,平平给冯姨当狗,当乖狗,一辈子听话。”

    埋在意识深处的耻辱记忆涌上心头,陈平痛极恨极,再顾不上与她虚与委蛇,嗤声冷笑道:“冯英,要不是你把我留在身边,我哪能有机会把张强送到警察手上。是你给我机会,让你儿子伏法。是你,害死了你的儿子!”

    “陈——平——”冯英沉声切齿,话中恨悔滔天,“这一切既由我开始,今天就由我来结束。”

    话音甫落,她高举右手扬起钉锤直直向他右肩击去。

    电光火石间,陈平右手猛地一挣,倏然脱离绳索——握在手中的钢笔刀携雷霆之势刺向冯英。

    骤然风起。

    陈平闭上双眼。

    既然躲不过,那就一起死吧。

    这一次,他绝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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