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是张勇托人定制的,古式柳叶型,小小巧巧,配个牛皮鞘挂在腰间,走路都带风。

    他偷偷练了五六年,因为冯英不喜他用,说是现在做生意就讲究个和气生财。

    “你啊,就是戾气太重,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想到冯英说的话,张勇不由一声冷笑。

    就只会教育他,一看到陈平,她不也卯着劲要把人千刀万剐。

    这一分神,那边又一拳送了过来。

    张勇打起十万分精神与她拆招,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这小姑娘虽然动作敏捷无比,力气也颇大,但拳脚毫无章法。

    不像打架,倒更像是凭着本能追逐猎物的兽。

    正想着,对方又一拳击到。

    张勇伸掌格开,手上虚晃一招,实则腿上用劲,一脚踹向她左膝。

    这一脚如果踹实,膝盖可就废了。

    林晓柒足下一蹬,后跃避过,不及抬眼,就听利刃破空之声逐她而来,嗡鸣铮铮,势如破竹。

    她侧身一躲,第二柄飞刀紧跟而至,正正扑向她所避方位。

    林晓柒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飞刀,眸光一凛,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立起,五感骤然变得格外敏锐。

    整个世界,如同慢放镜头,在她的感官中蜗行。

    她听见两百米外不断靠近的汽车引擎声,听见张勇浑浊粗重的呼吸声;锐利刀尖正在刺破她的衣衫,张勇半蹲车旁摸出一把手(木仓)。

    手臂传来刺痛感。

    霎时,如同触发开关,拉长的时间骤然回弹。

    一股澎湃之力蓦地在她体内升腾炸开,“砰”地撞开了飞刀。

    力量在瞬间被抽空,林晓柒立时跌坐在地,满脸茫然。

    张勇抖着手打开保险栓,眼神异常癫狂:“妈的,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老子不信你连子弹也能躲!”

    不想坐牢,他不想坐牢。

    打死她,他就可以跑掉;打死她,他就不用坐牢……

    打死她。

    男人似是陷入另一个世界,听不见越来越大的汽车轰鸣。

    直到车灯炽烈到再也无法忽视,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扣下扳机的刹那,人也飞了出去,“嘭”地滑出老远。

    熹微晨光中,将人撞飞的那辆车停了下来。车门霍然打开,跨出一道颀长身影。

    林晓柒能量耗尽,现下五感渐失,全身绵软,仅凭一丝意志力强撑着没有倒下。

    “你还好吗……”那人的声音好似远在天边,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是警察吧。

    太好了。警察来了,那个小孩……会被救出来的。

    少女绷紧的神经松开,阖上双目,就此坠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林晓柒躺在医院里。

    白色天花板,白色被单被套,空调温度适宜。

    林晓柒从头到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右臂被飞刀划伤的地方有点疼,身上略微汗湿之外,没什么问题。

    咦?

    手里好像捏着个什么东西。

    她拿起一看,是一片白色的布料,也不知哪来的。

    林晓柒纳闷地端详片刻,没想出这片布料的来历,索性扔到一边,掀被子起身伸了个酣畅淋漓的懒腰。

    旁边柜子上摆着一套洗漱用品,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她备下。

    她拿起东西走向卫生间,心想:“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林晓柒一边吹头发一边思量:“待会去吃碗辣辣的牛肉面吧。嗯……肥肠面也不错。”

    越想越饿,她索性将头发吹个半干就欲开溜。

    然而她刚关上吹风机,便听脚步声响。

    病房门打开。

    “平安面”的老板拎着饭盒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个年轻男人。

    林晓柒的眼睛在看到饭盒的瞬间,“咻”地亮了起来,目光紧紧粘着它挪动。

    “醒了?”陈平将饭盒放到一旁,转头关切地看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早上他听警察说女孩晕倒被送进医院,担心得不得了。

    后来赶到医院看她,听护士讲她只是累得睡着了,他才放下心来。

    不过……

    瞥一眼她受伤的手臂,陈平满面忧心:“疼不疼?”

    “嗯?”林晓柒将视线从饭盒上收回,愣愣地看向他,反应过来他在问她的伤口。

    “不疼。”她摇摇头,目光再度回到饭盒,“这是给我的吗?”

    她眼中满是期待的星芒,许是刚刚睡醒,表情带着懵懂,褪去了一身锐气。

    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只身犯险救了他的命,陈平有些失神地想。

    问出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林晓柒略显疑惑地抬头,却不期然对上另一道视线。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林晓柒很难形容,只觉其中毫无生气,似空茫似凋零,又好像藏着丝丝挣扎。

    她曾见过相似的眼眸。

    林晓柒呼吸微滞,心中涌出一股悲伤。

    仓皇别开眼,她听见面馆老板说道:“啊对对,给你炖了排骨,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她将目光移过去,看着对方略显手忙脚乱地帮她架起餐板。

    “谢谢。”她想了想,问道,“你有受伤吗?”

    “一点皮外伤,很快就能痊愈了。”陈平把饭盒放上餐板,低头看她,眼中满是感激,“幸亏有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打住。”林晓柒截住他的话头,眼睛却盯着饭盒,“以身相许就免了,这顿饭就算回报吧。”

    陈平被她逗笑,紧张感略消:“一顿饭怎么够,我的命可没那么不值钱。这样,以后只要你来‘平安面’,都给你免单,带朋友来也一起免。”

    “好,那咱以后就是朋友了!”林晓柒抬眸,扬起笑脸,“我叫林晓柒,你……你们呢?”

    “陈平,包耳陈,‘平安’的平。”说完,他侧身介绍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这是斯文,‘斯文有礼’的斯文。”

    林晓柒随着陈平的话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男人,避开对方的双眼瞧了瞧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他并未说话,也没有扬一下唇角表示友好。

    她便也省去了初次见面的客套寒暄,重新看向陈平,觑着他打开饭盒,拿出里面的米饭和一罐白生生的浓汤。

    还真是排骨汤。林晓柒脸上掠过一抹失望。

    极细微的表情,但仍被陈平注意到了,他忐忑开口:“不喜欢排骨汤吗?”

    其实她在店里吃面的时候,他有观察到她另外加了两大勺辣油,看起来很喜欢吃辣。

    但是老妈偏叫他炖汤,说病人就该吃清淡点,有利于伤口恢复。

    陈平暗道失策。

    “没有呀,我很喜欢。”

    林晓柒生怕伤了人家的好心,赶紧坐回床上,捧起罐子喝了一大口,笑道:“很好喝,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平摆手。

    “对了,那个小孩怎么样?”她问。

    “他很好,没有受伤。警方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家人,很快就能跟父母团聚。”

    “嗯嗯。”小孩没事就好。林晓柒放下心来,用筷子拈起一块排骨搁到碗里,慢慢剥下炖得酥烂的肉递到口中。

    “唔……”舌尖传来的幸福感瞬间扩散至全身,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雀跃着,大喊着“我好快乐”。

    林晓柒不由自主眯起眼,整个人仿佛瞬间充盈起来。

    “太好吃了吧,”她望着陈平轻笑,眼睛亮晶晶的,“怎么能有人把排骨炖得这么好吃。”

    “下次再给你做。”被她这么真心实意一夸,陈平只觉整个耳根都在发热,“对,对了,需要帮你联系家人吗?”

    “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好。”她的笑容顿时变得心虚起来。

    开玩笑,她才不敢跟家里说呢。

    要是让林爸林妈和哥哥知道她刚来宏都没几天就进了医院,肯定马上把她绑回家。

    “对了……加个微信吧。”既然是朋友,怎能没有联络方式呢?

    说着,她习惯性伸手到枕头下去摸手机,这才想起,她的手机和拖鞋还在那条巷子里。

    听她一说,陈平立马起身要去帮她找。

    “没事,我自己去好了。”林晓柒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陈平还想再说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母亲催他回店里帮忙。

    “你去忙吧,待会儿我正好顺道把饭盒给你带过来。”林晓柒咽下嘴里的饭,说道。

    “但是……”她毕竟受了伤,陈平实在难以放心,转头看向犹如隐形人般不动也未言语的斯文,神色犹豫。

    对方淡淡地看着他。

    “斯文……”陈平讪笑。

    见其颔首,并拿出手机走到窗边拨打电话,陈平这才松一口气——有斯文在这里看着,他就没有丝毫担心了。

    余有乐带着手机和鞋子赶到医院时,林晓柒已经吃完饭,正在接受医生检查。

    两分钟后,女医生直起腰身,清冷眸光看着林晓柒说道:“一切正常。注意休息和观察,如有不适,及时就医。”

    “好的好的。”林晓柒瞅一眼医生胸前铭牌——杨沐雪。

    她正襟危坐,乖巧答道:“谢谢杨医生。”

    “嗯。”杨医生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不疾不徐转身,“再会。”

    待杨医生远去,林晓柒长长地舒口气,这才看向傻楞楞杵在旁边的男人:“你是?”

    男人不说话,只一个劲盯着她出神。

    林晓柒心中不虞,但因没有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攻击性,于是仍旧维持着礼貌问道:“是斯文的朋友吗,帮我送拖鞋和手机来的?”

    “是是。”余有乐终于回过神,将手提纸袋递给她,目光依然胶着在她脸上,讷讷道,“你跟我一个发小长得有点像。”

    “嗯?”林晓柒从袋子里取出人字拖穿上,问道,“你发小叫什么名字?”

    “秦双。”他打量她的眉眼,只觉越看越像,“我们叫她小双妹妹。”

    “小双妹妹……”林晓柒想起骆冰清跟她讲过的童年趣事,以及给她看过的儿时照片。

    她仔细端详这个年轻男人的脸,努力回想。

    “你是……有乐哥哥?”半晌,她不太确定地开口。

    “真的是你!”这声“有乐哥哥”一出,余有乐猛然起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眼泪转瞬奔涌而出。

    她还活着,真的活着。

    那时候,大人们都说老秦一家出去旅游出了事,有说他们失踪的,有说他们掉进江里的,还有说他们坠落悬崖的。

    听的次数多了,连冰清都信了。

    只有他不信。

    他一直等,等到秦家的房子卖了,等到冰清一家搬走了,等到再也无人与他提起她了。

    最后,他也跟着爸妈搬离了那条巷子。

    从此,他再也没有听说她们的消息。

    从此,“糖果巷三恶人”不复存在。

    斯文提着洗好的饭盒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晓柒满脸无措,被余有乐紧紧箍在怀里;而余有乐,涕泗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林晓柒先看见他,尴尬地冲他笑笑,然后拍拍余有乐的背,小声说道:“有乐哥,我们,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好吗?”

    “不要哭啦!”她在心里呐喊。

    想她林晓柒,自小横行霸道,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三件事——一怕医生,二怕追的剧BE,三怕看到别人因她而哭。

    可是,她的青梅和竹马,为什么——都这么——爱哭?

    “铛。”沾着水珠的不锈钢饭盒被放上床头柜。

    林晓柒听到那个男人开口,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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