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林晓柒先回到酒店退房,再拿着身份证,拖着行李箱去新都区刑侦队做了笔录。

    余有乐在公安局外候了半晌,待她出来又继续跟着,听说她会暂居宏都市寻找父母下落,便不停游说她搬到事务所去住。

    然而他叽喳不停,却压根没引起林晓柒的注意。

    她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

    方才做完笔录,林晓柒表示想见一见那位救她一命的恩人警官,但被婉言拒绝了。

    负责此案的胡警官告诉她:“那小子性格内向害羞,怕见生人。放心,我会把你的谢意转达给他。”

    既然如此,林晓柒也不好强求,但总是不太舒坦。

    毕竟欠下一笔救命大恩,却连当面道谢都做不到,她这心里不安得发慌。

    “小双你信我,有我们帮你,保管事半功倍。”余有乐帮她拖着行李箱,还在喋喋不休,“斯文那小子,虽然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但做事绝对靠谱。”

    林晓柒回神,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念微转,笑道:“好,那就谢谢有乐哥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想起那个一脸厌世的男人,她挠挠额角,还是客套地补上一句:“斯文哥也是,一看就是个好人。”

    斯文,好人?

    余有乐欲言又止,忍半天,还是小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倒也算不上。”

    对于林晓柒的入住,斯文无可无不可,只在余有乐抱着枕头被子走进他房间时,面上表情一冷。

    “住客厅去。”他目露不善。

    “我住客厅,晚上又得多开一个空调,”余有乐厚着脸皮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上,讪笑道,“我睡相很好,绝对不会挤到你。”

    天可怜见,他也不想跟这煞神睡一屋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小双那么可怜,爸妈都不在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小小年纪,竟然去给又老又丑的男人当小三……

    想到这里,余有乐又难受起来。

    他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跟斯文说:“小双既然搬了出来,应该已经跟那男人断了。那件事,我们就当不知道,别在她面前提。”

    斯文颇为奇怪地睨他一眼,没说话。

    余有乐当他答应了,于是兴高采烈出门买菜,说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庆祝一下。

    这边,林晓柒戴上耳机听着歌,换了干净床单,坐在床沿发呆。

    刚才看到门口贴着的“乐文事务所”,她已明白摄像头的主人是谁。

    当时她拿走那个微型摄像头,为的就是找到其主人,以酬劳加威胁的方式,让人帮忙调查她的身世。

    现在,余有乐既然主动提出襄助,于她而言,也算是殊途同归。

    摄像头的事,她就不必去问了。

    至于“小三”的误会,她觉得无所谓。

    她看得出来,当初骆冰清是想向她隐瞒这件事的,那她多半也不想被其他认识的人知道吧。

    “还是别给人添堵了。”林晓柒轻轻叹口气,如是想。

    晚饭在余有乐的追忆畅想中结束。

    林晓柒将碗碟收进厨房,戴上耳机,一张笑僵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洗到第二遍时,身后有了动静,有人进来取水喝。

    然而直到她把碗洗完,一一擦干,再放进橱柜,那人仍然没有离开。

    林晓柒取下围裙,收起耳机,转身看过去——斯文斜倚冰箱门,眼如寒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眉头都没动一下,静静予以回视。

    “你并不记得那些往事。”他开了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在余有乐兴致勃勃讲述过往时,她就像个找不到代入感的演员,艰难应和着,难以产生共鸣。

    他懒得管闲事,但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又涉及余有乐,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林晓柒眼神微动,没有接话。

    斯文的声音又冷一分:“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会一直盯着你。”

    话音落下,他拿起自己的水杯转身就要走,却被她握住手臂一扯,下一秒,人就被她压回了冰箱门上。

    “这位朋友。”林晓柒仰头看他,觉得这个姿势有损自身气场,于是故意让眼神和语气显得凌厉,不屑地道,“不要以小人之心,随意评判他人。”

    “还有哦,我可不怕你,你又打不过我。”语毕,她轻蔑地上下打量他一遍,转身出了厨房。

    听见小姑娘蹬蹬蹬回房“砰”一声关上门,斯文垂眸看着手中水杯,心中久违地升起一抹类似无语的情绪。

    ***

    知道了自己的本名,却并没有让调查变得更容易。

    从网络上找到的结果来看,全国无数个“秦双”,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与林晓柒有半分关系。

    糖果巷的查访更为不顺。

    静水区自2000年就开始规划“五街十巷”小商圈,糖果巷也被划在了圈内,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拖到2008年才开始动工。

    现在的糖果巷已经没有住宅,全都被开发成了商铺,整条街巷比当年热闹数倍。

    余有乐陪着林晓柒去了两趟,找到几个熟面孔,但一问之下,却并不比他们自己知道得多。

    余有乐给家里打去电话。

    提及当年的秦家,余母讲道,秦家丫头是叫秦双没错。

    小丫头嘴甜,长得又极为乖巧,糖果巷里无人不识。

    只是她家大人,一个早出晚归,忙着工作,另一个全职在家,却是深居简出,夫妻俩都跟街坊邻居没什么接触。

    相较而言,因为孩子们走得近,余家跟秦家还算有点交情。

    但是,这交情微薄到她连秦双父母的名字都不清楚,只知一个姓秦,一个姓林。

    偶有见到,也只唤作“双双爸爸”、“双双妈妈”。

    “双双的妈妈,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明星都没她好看。每次她露面,大家就会忍不住盯着她瞧。”

    美丽优雅,眉目温柔,跟仙女似的。

    连巷子里嗓门最大的曾家婆婆见到她,都会不自觉放低音量说话。

    余母向来感性,提到往事,不由有些低落:“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如此折腾了几天,林晓柒有些灰心丧气。

    又过两天,余有乐接了个离异女人的委托,调查她被人跟踪尾随的事。

    林晓柒不好一直在事务所白吃白住,就主动开口帮忙。

    余有乐拗不过她,怕她再吵着给生活费,便让她跟另一个案子,随同斯文去保护一个叫刘思宇的学生。

    林晓柒信心满满地接下这份差事,然而第一次参与“保护行动”就出了岔子。

    事情发生在一个周末,刘思宇约了五个小伙伴出去玩。

    林晓柒和斯文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她的视线流连于路边各色小吃店,开口问出心中疑惑:“这个小孩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需要人保护?”

    他的父母手握机密,还是家财万贯,这么怕儿子被人绑架?

    难不成是特工?

    林晓柒脑海中浮现出史密斯夫妇的形象,看向刘思宇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敬仰。

    好半晌,她终于听到一句回答:“你只需做好分内事,其他不必多问。”

    这人真难相处!

    林晓柒的小脾气又成功被他激出来,瞪着眼道:“我偏要多问,回去就问有乐哥。”

    说着话,她忽然停下脚步,眼神微凛地回过头,在人流密集处逡巡。

    注意到她的动静,斯文侧首循其视线正要往回看,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大力拖着往前走。

    转过街角,她松开手,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斯文沉默着动了动手腕,半垂眼睑掩去眸中思量。

    这边,刘思宇正被五个同学撺掇着进鬼屋玩。

    “大男人怕什么怕,再说不是还有我吗,胖哥保护你!”

    说话的是一个小胖墩,一脸豪气干云,无所畏惧的模样,啪啪拍着胸脯向刘思宇保证。

    旁边戴着眼镜的孙睿说道:“其实没有那么恐怖的,你只要想着都是假的,是人扮演的,就不怕了。”

    站在对面的高个子——高远也想劝两句,憋了半天,重重地点点头,道:“他们说得对。不用怕。”

    “算了,我们自己进去玩好了。每次都这样,真没劲。”声音略尖,是双胞胎里的姐姐月儿。

    “不要为难思宇了,每个人害怕的点都不一样。他应该是真的很怕。”声音怯怯,是妹妹小星。

    刘思宇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便你好了。”撂下这句话,月儿一马当先进了鬼屋。

    其他几人也陆续进去。

    小星走在最末,回头觑了一眼刘思宇,见他已经转头看向外面,心里的失落不禁又加重几分。

    刘思宇往外走了几步,找到站在店门口的斯文。

    对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开口问他:“想去?”

    刘思宇点头,瞥瞥几步外兀自出神的林晓柒,迅速收回视线,低声加了句:“我自己去。”

    闻言,斯文收回跨出的步子,嘱咐道:“别逞强,如果难受就马上出来。”

    刘思宇颔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鬼屋入口,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而缓慢,显出两分悲壮。

    林晓柒回神,挑眉冷嗤:“看不出你还挺有爱心。”

    却听斯文淡声回道:“与爱心无关。接了委托,他就是我们的责任。”

    林晓柒一噎,索性不再理会他,转身越过印着恐怖鬼脸的海报,走进鬼屋门店,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

    她跟着林家在礼县住了十二年,就没在县城里看见过这种店铺。

    高一寒假的时候,林哥哥倒是带她去市里尝了一回鲜。

    可她却因为太过激动,挥舞手掌时扇到一只“鬼”,就这么打掉了别人一颗牙。

    林哥哥带着她赔罪又赔钱,却没骂过她一句。

    但自此以后,她便对鬼屋避而远之,再未踏足过半步。

    思及往事,林晓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再次浮上惶惑。

    她清晰的记忆,是从加入林家之后开始。

    她记得自己从小就比同龄人力气大,五感也敏于常人。

    但那时,还在正常范围内。

    事情变得诡异是在高一入学后不久,那时班上组织去雾仙湖秋游。

    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她忽觉身体内部有什么轰然炸开,紧接着浑身上下仿佛撕裂般疼痛难忍。

    她痛晕过去,被送进了医院。

    醒来后,她便察觉身体中的能量比从前增强数倍。

    刚开始,心中只有欢喜。

    渐渐地,她开始感到害怕。

    因为伴随着自身能量的飞跃,困扰她多年的噩梦也更加频繁。

    在梦中,她不断回到2003年的夏天,目睹父母陷于危难,目睹自己大声哭喊。

    醒来后,她又总是记不清他们的样貌,记不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在网上和旧报纸上查过当年的大小新闻,一无所获。

    那一场对她来说惊天动地的祸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时间之河中,叫人寻不到一丝影踪。

    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怀疑有人刻意抹去了那件事的痕迹。

    那个人是谁,是制造那起祸事的罪魁,还是此次将她引来宏都的人?

    抑或,是同一个?

    而在这诡谲迷雾的笼罩之下,她的父母有没有逃出生天?

    “妹子要玩吗?”前台热情招呼着,将林晓柒从纷乱思绪中唤醒。

    “不了,我等人。”她勉强笑笑,无力地靠向墙壁,闭上双眼锁住即将失控的泪意。

    “爸爸、妈妈,你们还活着吗?”

    “这些年来,你们有没有找过我,有没有……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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