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宇一连两天没有联系事务所要求外出保护。

    斯文和余有乐各忙各的案子,林晓柒在查自己的身世。

    这天晚上,三人难得一起吃了顿晚饭。

    虽然是外卖,但在餐桌上一一摆好,就着柔软灯光,也有了五分温馨,七分美味。

    他们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两日来的僵冷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余有乐问起林晓柒最近的进展。

    她摇摇头,慢慢咽下嘴里的饭,说道:“连你都查不到的话,我总觉得,是不是名字记错了?”

    “话说,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吗?”林晓柒猛然想起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

    “不是‘秦双’吗?”余有乐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比划两下,停住动作想了想,迟疑道,“好像……还真没有。”

    小时候他们仨确实玩得好,没事就黏在一起,坏事没少干。

    有一次,仨人在巷口糖果铺买糖吃。

    许是糖果太硬,正在换牙期的余有乐硌掉了一颗牙。

    他左手捂着嘴,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拈着掉下来的牙齿,呆愣愣就要回家。

    “干什么去?”小双一把将他拽回来,问道。

    “拿回去,扔床底下。”他忍住疼,努力维持住大哥哥的风范。

    奶奶说过,上面掉的牙得扔床底,新牙才能长得又快又好。

    小双不让他走,还把他往铺子里面拖。

    “老板,你的糖有问题,把我们有乐哥哥的牙都给崩掉了。你得赔。”

    四岁多的小姑娘,叉腰站在铺子中央,昂着头大声说。

    老板一家正在那里切着新出锅的糖条,闻言一怔,继而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你先说说,想怎么赔?”老板学她的样子,叉着腰,虎着脸问道。

    女孩半点不怯,滴溜着眼睛思索半天,说:“每天让我们免费吃十颗糖,嗯……一个星期,不,十天。”

    “每天十颗糖,吃十天,一共就是……”说着,她就掰着手指算起来,仿佛这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余有乐还在发愣。

    “一百颗。”站在旁边的骆冰清偷偷告诉她计算结果。

    “一百颗!”小双仰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立字据。”

    “呦,小丫头知道得还不少。”老板娘挺着孕肚笑出了眼泪,拨开挡道的丈夫,当真翻出一本记事簿,刷刷写起字据来。

    “嗯哼。”小双骄傲地将腰杆挺得更直,心想,“那是当然,电视剧里都这么说的——‘口说无凭,字据为证’。”

    一颗牙换了一百颗糖,真是天大的惊喜。

    摁着纸条签字的时候,余有乐还晕晕乎乎,没有回过神。

    他瞥了一眼小双写在最末的名字,虽是拼音,却也端端正正——qin shuang.

    现在想来,他竟从来不知小双的名字写法。

    天天挂在嘴边的名字,经儿时的他用有限的词汇量拼出一个“秦双”,便印刻在心中,以为就是她的姓,她的名。

    查来查去,连原本的线索都没了。

    要说一点都不沮丧,那是假的。

    好在林晓柒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没妄想轻轻松松就查出个所以然。

    “没事,我再去糖果巷转转。虽然住房拆了,但我们毕竟在那住了好些年,总会留下痕迹。”见余有乐神情低落,她反而安慰起他来。

    余有乐抿唇点头,琢磨着再问问母亲,而且他托人找的糖果巷过往住户资料兴许也该到了。

    不过先别告诉小双,万一没收获又得让她失望。

    思及此,余有乐握着手机急吼吼就要起身回房:“那个,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们收拾一下啊。”

    “有乐哥等下,我还有事要问你。”林晓柒条件反射地拽住他衣服下摆,跟着站起身,顿了顿,转头瞥一眼斯文,说道,“可以回避一下吗?”

    斯文眼也未抬,利落地收拾好自己那一份残羹扔进垃圾桶,转身便回了房间。

    “怎么了?”余有乐一屁股坐回椅子,拈起一筷鱼香肉丝塞进嘴里。

    “我想问,刘思宇是不是在华安实验小学待过?”林晓柒抛出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有乐,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惊讶,以及那浓浓的悲悯之情。

    果然如此啊……

    她心中一片冷涩,垂下眼眸想说点什么,终是哽在喉间。

    半晌,只余一声沉沉叹息。

    晚上想太多的结果就是:凌晨睡着,九点方醒。

    林晓柒洗漱完毕逛进厨房,意外地看见流理台上放着一份外带早餐——豆浆,小笼包。

    “奇怪,有乐哥昨晚不是说他今天一早就得出门,不给我带早饭了?”她疑惑地加热早餐,拎到餐桌上吃。

    豆浆味道很足,糖也加得不多,正合她口味;小笼包是普通的白菜猪肉馅,但口感上佳,一口下去,肉香四溢,鲜而不腻。

    吃到一半,次卧门嘎吱打开。

    斯文趿着拖鞋出来,手里拿着他的黑色不锈钢水杯,拖着步子往厨房走。

    路过餐桌时,他扫一眼埋头苦吃的林晓柒,淡声道:“下午跟一趟刘思宇,五点出发,记得腾出时间。”

    “知道了。”林晓柒就着豆浆咽下嘴里的包子,垂眸应道。

    斯文进厨房接了水,捏着保温杯出来,公事公办一样开口问道:“中午回来吃饭吗?”

    “有乐哥不回来?”

    “嗯。”

    “哦。”她放下豆浆,扯一张纸巾擦擦嘴,“我要出去一趟,中午在外面吃。”

    斯文转身回房,听林晓柒又说:“早餐很好吃,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语调平平答了句:“不客气,举手之劳。”

    下午四点半,斯文给林晓柒打来电话。

    她这边环境嘈杂,只能大着嗓门说话。

    “马上就到,我搭上地铁了。”她一把薅住被人挤飞的手机,放回耳边,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

    放好手机,林晓柒寻个位置坐下,想到今天的事,一时之间心绪难平。

    根据余有乐的记忆和推测,她找到了自己儿时可能就读的花蕾幼儿园,想看一看当年留下的档案。

    然而私立幼儿园管理不规范,园长和老师都换了两拨,十几年前的留档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从幼儿园出来,林晓柒又去了一趟附近的檀木小学,却连门都没能进得去。

    她恹恹地撑着遮阳伞沿街瞎走,心中一团乱麻,忽而觉得要么向警方求助,肯定能加快进展;忽而又立刻否决,担忧警方查出一些不可让外人知晓的隐秘。

    毕竟以她谜一般的特殊体质来看,她的亲生父母必不寻常。

    若她大张旗鼓地调查当年之事,反给他们带去恶劣后果,那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就这么反复纠结地走了一会儿,等林晓柒回过神来,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她看时间还早,想找间咖啡馆坐会儿歇歇凉,抬眼便发现一间奇怪的商铺——

    分明是一个门面,挂的也是一块招牌,内里却壁垒分明隔成两边,左边陈列着西式糕点、面包蛋糕一应俱全;右边画风一转,摆的全是中式老派糖果,花生酥、彩果糖应有尽有。

    许是这家店画风清奇,许是想起昨晚余有乐在饭桌上讲给她听的往事,林晓柒如今虽已不爱甜食,还是提步走进了店里。

    这一进,她就遇到了转机。

    当时她正在老派糖果区溜达,好奇当年能把余有乐牙齿硌掉的糖,到底长什么样子。

    四下打量时,林晓柒发现一面照片墙。

    墙上贴着上百张照片,看起来似乎都是来此光顾过的客人留下的影像。

    每张照片上的人都拎着一两袋糖果点心,笑容欢喜。

    林晓柒顺着照片上标注的时间逐一往前看,不知不觉失落的心情亦放松下来,眼中慢慢染上笑意。

    相片时间来到2008年4月之前,背景蓦然变得不同,朴素陈旧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看来这家店铺搬迁过。”她如是想着,心中忽地一动,视线跳跃着往前追寻,最终停在一张略微泛黄的相片上。

    2000年11月26日15时29分。

    三个小孩面向镜头而站——

    中间的女孩个头最矮,头扎双马尾,隐约可见别着一对星星发夹,笑容狡黠得意;

    右侧的女孩个子稍高,长发编作辫子搭在一侧胸前,略微侧低着头,轻轻浅笑;

    左侧站着的男孩身量最长,笑得见牙不见眼,左手提一小袋糖果,右手悬在中间女孩的头顶比个“V”字,甚为得意的模样。

    林晓柒定定地凝视这张照片,心跳渐渐加快。

    这张照片……她曾见过,就在不久前,从骆冰清那里。

    轻缓的脚步声徐徐走近。

    林晓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轻轻眨掉眼中弥漫的雾气,转头瞧向来人。

    “小姑娘可以看看我们的西点,品种繁多,口味更佳哦。”看清林晓柒样貌,正准备极力游说的老板娘顿了顿,脱口问道,

    “诶,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姐姐认识我?”林晓柒笑睇着对方,声音自动变得又甜又软,像要化开一般,“你这么漂亮,如果见过,我肯定不会忘的。”

    “哎哟这小嘴甜的。得叫阿姨才对,我都一把年纪啦。”老板娘掩唇笑起来,想了想还是问道,“小妹啊,你不会正好姓qin吧?”

    林晓柒心中已有猜测,遂郑重点头道:“是,我姓秦。”

    “太像了,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老板娘端详她片刻,又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啧啧感叹两声,蓦地回头扬声喊道,“老杜快来看看,这不是qin家那丫头吗?”

    “什么qin家?”老板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见到林晓柒也是一怔,不可置信地说,“不是,不是说qin家一家人都死了吗?”

    话说出口,他也知道不妥,立时拍了拍自己嘴巴,一迭声道歉。

    是的,此店正是林晓柒当年“讹”到糖果吃的那家店。

    不过,后来“五街十巷”计划正式开启之前,店面被房东收回,他们只得迁出糖果巷,将店铺搬到这里。

    听他们问起当年那场事故,林晓柒神色黯然。

    那时她一路奔逃,最后体力耗尽晕倒在乡间,被回乡上坟的林家人救起。

    她是活下来了,却不知爸爸妈妈身在何处。

    听闻她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不记得,老板娘满脸心疼,抬手帮她顺了顺垂下的额发,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

    当年得知女儿“讹”人糖果吃,qin爸爸特地找到糖果铺付了钱,拿回了放在店里那份字据。

    那时,她亲眼看着这位父亲,一笔一划在小丫头的拼音签名下,补上了汉字。

    因为这个姓并不多见,她记得犹为清楚。

    老板娘拿出手机,点进便签,将名字打上屏幕,递给她看——覃霜。

    林晓柒伸手,轻轻抚上手机屏幕。

    “覃霜。”

    原来是“覃霜”。

    原来是“覃霜”。

    不是“秦双”。

    走出糕点铺,林晓柒被阳光刺得晃了晃神,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停,停了又响。

    待她回神去看时,已有三个来自余有乐的未接来电。

    林晓柒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还未点击回拨,就见接连两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她拇指微动,打开消息。

    上面有两条是十五分钟前发来的。

    有乐哥:小双啊,你姓覃,是覃不是秦

    有乐哥:确认是覃,我妈联系到几个老邻居,这回你放心

    林晓柒目光微顿,接着看向刚刚发来的两条内容。

    有乐哥:糖果巷常住人口登记表2003上.xls

    有乐哥:这是咱们糖果巷03年上半年的住户资料,里面有你和叔叔阿姨的名字,你先看着,更详细的咱们再想办法

    “咚咚,咚咚。”胸腔里的心脏加速博动,林晓柒微微张嘴做了两下深呼吸,这才稳住轻颤的指尖点开表格。

    视线在表格上迅速扫描,很快定格在某一处。

    ——6栋6楼1号。

    ——姓名:覃闻之 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姓名:林若璃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姓名:覃霜  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灼灼烈日下,少女垂首凝视手机屏幕,目光一遍一遍描摹那三个本该铭刻于心的名字。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陷于虚无,浩淼宇宙仅余这一方小小空间。

    耳边只有自己纷乱的呼吸与心跳。

    许多情绪涌上来,又潮水般退去,再以更加狂躁之势席卷而至。

    “覃闻之。”

    “林若璃。”

    “覃霜。”她双目发胀,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上面两个名字挪开,缓缓下移。

    “覃霜。”盯着那两个字反复呢喃,林晓柒蓦觉眼前白光一闪,脑中刺痛,一道稚嫩的嗓音破开时空罅隙,从记忆深处传来。

    “爸爸,这个字好难写呀,可不可以给霜霜换个好写的名字?”

    “不可以,”父亲的声音沉稳温和,极尽耐心地哄着她,“霜霜出生在霜降日,所以妈妈特意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实在不会写,就先用拼音代替吧。咱们慢慢学,不着急。”

    “好耶!拼音我会,qin- shuang,我还能区分前后鼻音呢,是不是很厉害?”

    “是,我家霜霜呐,最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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