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天气更加炎热。

    正应了那句古话:“大者,乃炎热之极也。”

    阴沉湿热的空气比炙阳更让人难熬,汗水不断,衣服难晾。

    冲个澡出来,坐不到三分钟,全身又是黏腻无比。

    就这样的天,坐在空调房里都嫌不舒坦,林晓柒却一连几天往外跑,整日里不见人影。

    余有乐觉得奇怪,于是逮着斯文问。

    “订做玩偶服。”斯文头也不抬地答了句,双手不疾不徐在手机上打字。

    “玩偶服?这么热的天,买玩偶服做什么?”余有乐光是想想就觉得崩溃。

    斯文睨他一眼:“你的案子忙完了?”

    “没有,”余有乐略一顿,为自己找补,“不过快了。”

    “嗯。”斯文手上没停,语气淡淡,“那就各管各事。”

    “行行行。”余有乐翻个白眼,背着相机包往外走,“不过你好歹帮我照顾她点,人家一小姑娘,天天被你指挥出去晒太阳。你倒跟个大爷似的坐在家里吹空调……”

    “哎哟!”话未说完,脑后忽然一痛,余有乐转身捡起地上的“凶器”——一粒薄荷糖——瞪向斯文,“干啥暗算我?”

    “薄荷味。”斯文抬头看他,声音微凉,“醒脑。”

    余有乐嘴角抽了抽,扬手就把糖扔回给他:“谢谢,老子不爱吃这味儿。”

    “砰。”大门关上,整个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斯文沉默片刻,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淡淡的甜味和清凉感缓缓于舌尖弥漫开。

    细品之下,似乎还有微微苦涩口感。

    他半阖双目靠回沙发背上,思及余有乐对林晓柒的盲目信任,心中略觉烦躁。

    最近跟林晓柒相处下来,他确未发现她有不轨行径,只是她身上谜雾重重,与她走得太近或许会陷入危险之中。

    他因为那颗诡异玉石,目前只能试着从她入手寻求真相。

    至于余有乐,还是暂时与她保持距离为好。

    林晓柒傍晚到家时,斯文正把菜肴摆上桌。

    她洗净双手,自觉地帮忙盛饭取筷。

    落座后,不待他问,她自动自发开始汇报进展。

    “差不多了,猫猫让我不用再去,她自己收尾。”

    当时刘思宇说要亚古兽玩偶服的时候,她一口就应了下来,想着电商时代嘛,想买什么买不到呢。

    结果在各大购物平台一搜,还真没有。

    订做的话价格先不说,工期就得一个月。

    可他们只有一周时间不到。

    7月30号,“九二七校园案”凶手张有德将被执行死刑。五人组说服了刘思宇,那天晚上会一起去华安实验小学门口祭奠遇难者。

    刘思宇同意了,前提是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要一套亚古兽的玩偶服,只要亚古兽。没有,我就不去。”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亚古兽,但林晓柒不在乎。

    只要他能去,不管以何种面貌、何种形式,能去就好。

    于是林晓柒找尽各种渠道,卯足劲要在六天内拿到一套亚古兽玩偶服。

    然而事情定下的第二天,她从早上忙到晚上,却没有任何收获。

    那天凌晨一点,她还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也是这时,她看到有人在宏都本地群聊里@了她:

    会飞的喵呜:@柒柒恰饭啦 你想要的玩偶服是什么样的?

    柒柒恰饭啦:《数码宝贝》亚古兽

    柒柒恰饭啦:[图片]

    会飞的喵呜:确实不好找,急用的话要么换一个流行款式吧

    柒柒恰饭啦:不可以换的,有特殊意义

    柒柒恰饭啦:[狗狗哭泣表情包]

    之后,“会飞的喵呜”添加林晓柒为好友,在了解到具体情况后,她揽下了这件事:“我有一件半成品的恐龙玩偶服,做出

    来的话跟亚古兽有六分像,再加点细节能保证九分像。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搞定。”

    因为“会飞的喵呜”坚持不要酬劳,林晓柒不好意思白白承情,所以这两天一直给人打下手。

    需要什么材料,她就立刻出去买回来。

    饮料甜点也没断过,一天两顿往“喵呜”家里送。

    两个年轻女孩很快混熟。

    这时林晓柒才知道,原来这套恐龙玩偶服,是“喵呜”从前为她弟弟准备的十岁生日惊喜。

    可是,在玩偶服制作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弟弟偷偷和同学去江边游泳,溺水而亡。

    “喵呜”没有心情继续制作玩偶服,但又舍不得扔掉弟弟喜欢的东西,便将那套半成品藏到储物间角落,从此再没看过一眼。

    她也没想到,这个“礼物”还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28号,斯文收到了定制的纪念T恤——纯白底衫,正面印着一支点燃的蜡烛,下书两行小字“铭记9.27,告慰亡灵”,背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行楷“奠”。

    29号,斯文开车带着林晓柒,一起去“喵呜”家取到了亚古兽成品。

    30号下午四时,张有德被执行死刑。

    傍晚时分,这条新闻冲上热搜第一,同时,id名为“宏都观察”的蓝V用户于六天前发布的一条博文也被顶了上来。

    另一边,林晓柒和斯文一行人已经到达华安实验小学附近。

    斯文停好车,跟林晓柒一起帮刘思宇换上玩偶服,再一左一右牵着他走过马路,来到小学门口。

    五人组在围墙边摆上五束花,以百合为主,缀以白色满天星和小皱菊,再用五个纸杯装上泥土,各插三炷香,分别置于五束花前。

    林晓柒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相框,摆在正中花束前面用石块压好。

    相框里放着一张严鸿杰的照片,是刘思宇从他俩的合照上剪下来的。

    校门口的杨树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天色愈显阴沉,大约很快又有一场暴雨。

    刘思宇木然站在树下,透过厚重面罩凝视照片上的严鸿杰,嘴里是难闻的苦味——林晓柒怕他中暑,硬逼他喝下了一支霍香正气液。

    眼泪悄悄滑下,浸湿了他的面颊。

    这药味可真冲,眼泪都熏下来了,他如是想。

    思绪乱糟糟一团,灵魂似乎也在抽离。

    满脑子都是已故好友的音容笑貌,画面却总是定格在他伏于血泊中的模样。

    “那个杀人狂死了。”他想,“但也换不回严鸿杰的生命。”

    他在那边还好吗?

    知道这个消息,有感到安慰吗?

    他们曾经谈论过,人死后到底有没有魂魄,会不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他坚持唯物主义不动摇,而严鸿杰则认为,宇宙里应该存在多个世界。

    就像《数码宝贝》一样,人类主宰的世界并不是唯一。世界与世界之间,也有交汇的机率与机遇。

    人类的死亡,或许并不是结束,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新生。

    对于严鸿杰的幻想,那时的刘思宇不以为然。

    但是现在,他真切地希望一切如好友所说:死亡并不是终结。

    身边有嘈杂声起。

    是学校保安过来问话,声音陌生,与记忆中那位叔叔大不相同。

    是了,之前那位保安叔叔也被杀人狂砍伤,出院之后应该就失去了工作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世上有这样的恶魔,自己过得不幸,也要将他人拉下地狱?

    无辜之人丧命刀下,美满家庭支离破碎。

    而那个混蛋,只需要死一次就够了。

    他凭什么?

    “凭什么?”刘思宇不停呢喃着这句话,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有人轻轻拥住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柔声道:“会好起来的。”

    他抬眼望去,看见林晓柒关切的眼神。

    她和斯文,还有他的朋友们,都穿着定制的T恤,戴着黑色口罩,围绕在他身边,默默支撑着他。

    林晓柒侧身让开,斯文也上前抱了抱刘思宇,简短说道:“加油。”

    接着是小胖、高远、孙睿、月儿,最后是小星。

    “你没有做错。给我振作起来。”

    “好好的。”

    “做错事的人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你是受害者,懂吗?幸福地活着,才是对恶人最好的嘲讽。”

    “刘思宇,好好活着,严鸿杰一定也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思宇别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一直。”

    他们一一给他拥抱、安慰,然后散开到两旁。

    刘思宇低着头,不停抽泣,再抬头时,身体猛地一震,泪湿的双眼遽然睁大。

    不知何时,四周渐渐围起人群,有人捧着花,有人提着香烛纸钱。他们闻讯而来,带着善意,带着祝愿。

    学校围墙边的花束越堆越多。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人们点起蜡烛,安静地为无辜亡灵祈福。

    离开之前,他们都会轻轻抱一抱杨树下那只亚古兽,对他说:“加油,一定要幸福。”

    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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