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份孽缘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大概是某天早上我醒来,分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近视好了。

    起初我还未意识到处境微妙,只是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眼镜,没找到。于是分外不情愿地睁开惺忪困倦的睡眼,只见一方绸缎绷面的枕头呈现在眼前,还绣了金线,花纹细腻绵密。昨天睡前它还不是这样的。

    “哇。”我做出了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都会做的举动,目瞪口呆。

    首先是因为这绣花枕头委实贵得有些壮观,我除了在某理财应用软件上买了一百块钱的黄金试水,不出一个月因股市震荡跌成九十八块以外,从没这样直观地感受过黄金的概念。

    垂首端详之际,一枚钗子从我鬓上的发髻中滑落下来,我再次做了一个大多数人都难以忍住的举动——咬了它一口。

    “哇!”软中带硬,我没咬过别的金子,故而无法做出参考,姑且当做真的。

    不过我骨子里终究不是贪财之辈,金灿灿的迷人程度显然不及目极千里的清晰度吸引我。我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的视野上,发觉我的眼神有点儿好得过了头,用这副崭新的眼睛仔细地观察了四周。

    四下床帏轻掩,屋内雕梁画栋,一道屏风将里外隔开,旁侧的小窗半开着,照射斑驳阳光,几簇绿叶从外面斜冒进来。

    窗前的桌子有些低矮,最后才注意到它,一盏铜镜用与其体积极不相称的红色木制架子勉力支撑在正中。

    我三步并作两步,下地,跑到铜镜面前端详片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不是我的脸。

    吓了一跳,还以为视力这么好是睡前隐形眼镜没摘,原来是已经死了呀!

    方才也说过,鄙人前世近视度数高达五百,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上网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通过以前海量阅览小说与影视作品累积的经验,我很快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超自然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死后还魂,意识跑到这副身体里了。

    适时一名老夫人带着年轻些的妇人从外面的房间走进来,使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论。

    老夫人沉着脸与我问了好一番话,我一句都答不上来,也不能算是答不上来,严谨来说,我是压根听不进去啊。

    我看这处卧房古色古香,还觉得大概是某个古代宅院,但是现在,我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国外。

    老夫人也好,年轻妇人也罢,一旁冲上来解围的小丫头也罢。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中文啊!

    无奈,老夫人说什么我点头,年轻妇人问什么我点头。

    待我处变不惊地应付走了访客之后,立即借口嗓子发炎,连比划带动作地要求那名小丫头帮我拿些书来,顺便找两名先生从“木人天”学起。

    接下来,我花了将近三个月,闭门不出,破译诗书,终于弄清楚了这些人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异国他乡,而是中国古代南北朝时期一个北方政权,高氏齐国。官方通行鲜卑语,民间盛行汉语。

    名为汉语,古代汉语的音调和现代相差甚远,实际上也是很难沟通的。我的贴身侍女采月,还有之前的老夫人,私下里与我说的都是汉话。

    老夫人问我对她家那名长孙意下如何,我当时点了头。属实冤枉,吃了语言不通的亏。

    这让我吓坏了。

    谁想跟古人结婚呢。且不说那个段摄还是段少嬴,我只闻其人未见正主。就连他的名和字,外加号、封号、雅称都有一大堆,我直到现在还记不全,由此可见我们是真不熟。

    更何况齐国的已婚女人过得也太惨了,结了婚便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段老夫人的老公混成护国公的位置了,她照样连出门都得找上山礼佛、祭祖、给儿孙说亲的借口。

    反观现在的生活,一可打马游街,二有钱有权有地。左思右想,实在是只有发了情瘟才可能上赶着找男人嫁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十分兢兢业业地关注朝堂动向,致力于学习封地的管理与发展策略,顺便隔三差五去我的皇帝老爹面前刷眼熟,暗搓搓写家书骂两句那位素不相识的段公子。

    其实我和段摄本来没什么仇怨,骂他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喜欢此人,让有意促成姻缘者趁早收了这条心。

    但是骂来骂去,话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他给皇帝上谏:“自陛下立国至今,虽政通人和,然上下仍残余前朝遗风,故谏成立‘察事’衙署,外察坊间动向,内察宫廷风气。”

    我起先不甚在意,直到听说察事厂建成,因紧临东省衙门修筑,获名“东厂”之称,顿时一口茶水喷得老远。

    历史再差的人,也知道屁股不能长在头上,东厂一个明朝的机构怎么能在北齐就出现了呢?可它就这么开设了。

    这,这。难道是我害的?我把历史篡改了?

    我开始陷入漫长的自我怀疑、推翻、重建的过程,根据时空悖论,后来人无法让已经读过的历史改换面貌,我的行为怎么可能成立?再或者,我记错了?我孤陋寡闻了,也许明仿魏制,大齐就是有呢?

    为了解决这一困惑,再加之那几天写奏折上报痛批段摄时,我也为自己贫穷的词汇量感到有几分乏力。

    我抱着提高文化水平的决心,进入了一处十分有文化的场所打探情况,东宫书院。

    这里是太子住所内的书房,宫中所有负责教书的文官都在此任职,我的几名姐姐、哥哥也都在这里读书。

    翻阅大概半架子的史书,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没错,这里的一些现象属实超出了现代所共认的常识。

    比如刘关张三结义,在这里无论正史、野记,全部明晃晃地记述着刘关张李四结义。我瞳孔地震地看着史书上那个“李”字,开始确信这个时空出了问题。

    当然,尽管存在着诸多反常,但大齐与南梁北周之间,也大致与“南北朝”有着某种联系,至少一些重大事件、知名人物还尚且对得上号。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我感到一种不可言明的恐惧,类似于历史的恐怖谷效应。

    至此我对段少嬴的印象又多了几分神秘,因为东厂是他上谏创设的。他算是目前我唯一认识的、亲凭行动改变了历史走向的人,我怕,但是又好奇。

    可惜他千呼万盼未曾出现过,我的生活继续着公主府、东宫书院、皇帝老爹书房三点一线的轨迹。

    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

    大概也不算第一次,从前我在朝廷或宫中也可能与他有过短暂会面,但是我要认的人太多了,记不过来那么多张脸。所以这天应该算作我第一次记住他。

    东宫书院有很多房间,除了我们这些皇室子弟,还有各个官员家中精挑细选的太子伴读。我分不清其中区别,某天上学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错误的教室、错误的位置,甚至还与临座的人有说有笑半天。

    我们谈古今文臣,话南梁趣事,当他问起我对当今段家公子如何看待,我嗤之以鼻。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一位陌生的少傅走入方中,我一边将磕完的瓜子扔进袖袋子,一边儿用胳膊肘怼邻座的同窗说:“这位先生挺面生的啊。”

    身旁的人放下毛笔,一手撑头,与我笑称:“是吗?你再好好看看。”

    我又四下环顾左右,忍不住嘟囔:“我看你们也挺面生的。”继而我沉默闭嘴。

    恍、然、大、悟。

    那天回去,我得知了两个噩耗:

    一是东察事厂太监进言我在学堂举止无礼,建议罚我一个月的俸禄;

    二是我嗤之以鼻的对象,就是我邻座那位谈古议今的公子。

    我当着一个人的面拿出了背地里骂人的勇气,将他骂了一顿。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有多么强的侮辱性。

    也合该是没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别三生难忘怀,过了奈何桥来世擦肩而过都得说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没缘分的就像这样,青梅竹马长大,面面相觑半天,只憋出句我瞅着你像陌生人。

    经此一出,已经得罪了段摄,联姻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幸而皇帝老爹也不急着将我嫁出去,这很好,虽然文武百官大有撮合我们之势,但只要皇帝老爹不死……

    他死了。

    甚至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出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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