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心自在能够解决所谓无端之毒,原来是科技降神。

    莫名其妙,倒也情理之中,我早就觉得这世界上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穿越者。

    我按捺住隐隐抽动的嘴角,咬牙低语:“你打算做什么?”

    心自在大约见过许多古人看到这份“宝物”时的惊讶,故而先入为主地将我的戒备看作一种无知。他推了推铜镜腿,熟练念出一番说辞:“殿下莫怕,这是在下于西域他国所见之物,可将药与体内精血混合,得经脉运输至四肢四肢百骸,效果甚佳。”

    “西域是吧?”我的视线反复在倾注着灵技巧思的玻璃器械与它的制作者之间游移,方才如梦似幻的感觉终于找到了缘由:一架铜质细边眼镜挂在心自在挺而微驼起的鼻梁上。

    淡金色的镜框与他栗色稍蜷曲的发搭配在一起时极其和谐,使我下意识忽略了它。

    这副极具现代人审美的眼镜恐怕也是他自行打磨的。

    不敢想象,这个手巧又执着的赤脚大夫是凭借什么样的意志力,顶着古代极其落后的生产条件,硬是创造出这些医疗器械雏形,更不敢想象的是,他居然敢拿这玩意儿给人治病。

    而且还成功了。

    “你蒙不了我。退一万步说,你根本没消毒。”说到这里,我的来历已经显而易见。我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的表情,看着心自在得知真相以后的内心变化。

    说实话,他本来有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眼窝很深,适合承载那份似有若无的傲气。

    可惜这一刻,那双眸子却被恐惧填满,恐惧像潮水一般势不可挡地从幽黑的眼底涌现出来,瞳仁仿佛受冷的花芯骤然收束。

    我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或者说,是如此抵触的表现,有些奇怪喊他:“心自在?”

    他打了个寒噤,额前细碎的发丝也跟着急促的呼吸中颤栗,似乎有许多话含在口中,唇刚张了一道薄缝,我立即剜了一眼屏风之外的杂乱人影。

    缓了好一会儿,心自在勉强恢复了镇定,虽然收敛物品的手仍抖得厉害,甚至将木匣子掉在了地上。

    他忙弯腰捡拾,同时问了一句只有我们二人能够听懂的话:“你是哪里人?”

    “显而易见,现在是大齐邺城人。”我好像什么都没说,但他又什么都明白了,“说你该说的,然后回来见我。好吗?”

    镜框腹中的水晶闪着清澈的冷光,他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如草人般提着一股劲将身子拔地而起,挪腾着步子走出去。

    “启禀世子,长公主的病情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请容在下滞留在此,以待定论。”

    高肃又依依不舍地进来看了我一面,他涕泪涟涟的模样怪让人心疼。我为自己欺骗了他而感到抱歉,但也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漠然任他伤心。

    待采月送走世子一众客人,我看着心自在经过高肃的授意又折返回来,心跳开始擂鼓似的炸响。

    他看上去比我还要紧张,全然不见初见时玩世不恭、了掌事态的样子,神情寂然如同将临某种死劫。

    我掀开被子下床,迈着已经见好的腿,这些天总卧床静养,很久没感受过脚踏实地的触感了,一时有些失神。

    “殿下想必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在下也是如此。”他快速地瞥我一眼,再度低眸,“对了,殿下恐怕也不是真疯吧?”

    我一步步踏着冰凉的地面走到他身边。

    “不是。”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和乔何一样梳着高耸的马尾,然而不显精气神,卷发让他的辫子多了几分慵懒意味,也更芜杂。察觉到我的目光,心自在将头埋得更低,“你很怕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怕,当然怕。”

    也许因为已经知道他是现代人,这么卑微的跪拜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侧身一步躲开,蹲在了他旁边:“你做什么?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他平白笑了一下:“根据经验来看,即便你许我站起来,我也不该傻到以为真的能站。”

    “……随你。”

    我不打算浪费口舌,尽可能简洁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直切主题:“心自在,你差点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就是一种镇静剂,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怎么可能管得了精神病?奈何小世子给的实在太多了。我猜想你可能有躁郁症,就想打一针,趁药效没过拿钱跑路。”

    “奸商,哦不,黑医生啊。”我拍案叫绝。

    “你自己炼的制剂,纯度都不知道合不合格就敢给人用,够厉害的。”又想到一件事,“高肃也是这么治的?他的毒素清除了没有,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心自在面色惨淡,不敢吭声。我等得不耐烦了,微微屈起腿,膝盖顶了顶他的肩膀,“嗳,问你呢。”

    不料这一下却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支撑不住跪姿一般,向侧面倒了下去。

    哇,不是吧,他这么虚?

    我确信自己用的力气很轻,绝不会超过拍人肩膀之类的感觉。

    “你这是碰瓷!”

    我嘴上这样说,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蹲下来扶住他。这个动作又让他嘶了一口凉气,我真是怕了,赶紧撒手,心自在便像一张纸上画的人一般软软躺在地上。

    他额前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我慌了,三两下爬到他脑袋的位置,一手掐着人中以防他昏了,一手掰开他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皮,与他对视:“朋友,确认一下哈,这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人的情感并不相通,我这边已经心情紧张到用食指和中植掐十字了——天可怜见的,我以前是个无神论者,沦落到了祈祷的地步,只求他别莫名其妙就被推死了。

    再看心自在,他安详得像是在做一场睁眼的梦,眼镜和镜片下漆黑的眸子一起无神地看向上空,我的身形在天然的反射面上投去许多倒影。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些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你碰到我的旧伤了。”

    许是感到言语不足以解释他的情况,心自在忽然抬手将衣领扯下来几分。我来不及反应,猝然看到一片片伤疤在他的骨骼与肌理之间纵横。

    像破裂后又长出新膜的树叶,像疏松多孔的枣糕,像世间一切人所能及的恶被一张网尽收其中。

    “你……”声带阵阵发紧,话连不成句。极度震荡的情绪被冰冷的空气刺激,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摄住我的腹腔,我歪头吐出青色苦涩的液体。

    心自在旋即松开抓着衣襟的手,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哎呀,你承受能力这么差啊。”

    他自己都哆嗦,还很好心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胸前的布料带着微弱的弹性收回,重新遮盖住了锁骨以下密布的伤痕。

    接下来一段时间很混乱,就连我自己也描述不清。我在吐,他的伤口在渗血,我们一个人歪头在屋子里找花瓶,一个人在用绷带缠身子。

    终于都精疲力尽,不再拘泥于礼仪,双双瘫坐在床前的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着天花板,犹在心惊。虽然有层层布料遮挡,可心自在身上狰狞而崎岖的疤痕仿佛印在了我的脑海中,无需注视仍可感知它的存在。

    心自在没有答话,窗外不知名灌木的枝叶呀呀地响着。

    “小公主啊。”

    忽然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小心地用衣角擦拭着他水晶片的污渍。

    “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些烦躁,说不清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像冬日渡河的人隐隐窥见冰层下的阴影,在用愤怒伪装恐慌。

    他将镜框推回脸上,神情有些颓唐:“假如一个学识尚可的现代人,在乱世名如一草芥,辗转求生难,偶然遇到比你富裕得多的同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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