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待迟春景话音落下,男人堪堪直起腰背。

    他似是不解又像是担忧地看向眼前,最终平静地接过纸张,便侧下身去,就着身后投来的唯一一束光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地看了半刻,才点下头来。

    “有缘,再见。”他说完,挑眉看向游江南。

    游江南本不想看他,但奈何男人就坐在自己面前。

    当他欲别过脸去时,却见男人朝他露出一个轻快且得意的微笑。转瞬,便看他将小小纸条往胸口塞去。

    游江南登时站了起来。

    望着他愤然的身影,迟春景无力地在心中默叹了一声,她拎起背包,虚挽住他的胳膊,浅声说:“走了,回去了。”

    这时,男人的同伴拖着粉色长裙,缓步朝三人走来,他礼节性地冲迟春景和游江南微微笑了一笑,便在下沉的尾音里将男人一把拉走。

    他娴熟的动作,仿若日复一日。

    涩意上涌时,迟春景只以为是口中酒气所致,回神后,才发觉今日并未饮下啤酒。

    那又为何会突然难过至此……

    她惊惧不已。

    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明亮的雾色背影消失在楼梯入口。正恍着神时,却见游江南面无表情地看了回来。

    两人静默一刹,纷纷隐下某种不可言说的哀痛。

    在这瞬崩坏中,迟春景错开身来,先身旁男人一步,迈下楼去。耳边,仍是欢闹着的嬉笑响。粗粝、妖娆。

    她没有回头,只大步地走进海风里。

    她想,只有她走得足够快。它们就会被她甩到身后。如此,便能将那种感觉塑造成浮于半空的梦境。这样,不用抗拒不用挣扎,只需睁开眼睛醒来。

    醒来。梦,即成为梦。

    当大型游船晃荡出叠叠波涛时,迟春景迎着海风,远远看了最后一眼。

    只见,由游艇内窗透出的五色华光密密落满船身暗影。那瞬彩色的光,正无知无觉的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张着,在涟漪的共振下,它静谧地朝着更幽微处探去。

    再远处的海面,正悄悄升起缥缈云雾,那是任由海风怎么吹拂,也挥不开的沉闷凝重。

    “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游江南在沉默中提出疑问。

    他说完便直起身体,向后看去。回首时却发现两人中间竟隔着不大不小的空隙,这瞬空白,却足以让海风灌进,吹散她的长发。

    当人,在知晓故事的真相时,往往会因它太具冲击力,反而使真实事件蒙上一层幻梦。但其实这层幻影,是人,刻意为之。唯有如此,他们才敢事不关己的调侃一二。

    迟春景收回愈发模糊的视线,借着阵阵海风,抚向眉间,而后,她转过身来,冷眼挑起他的下颌,紧捏在手中。

    在他还未来得及挣扎时,她先一步放开他。

    她柔下身来,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她倦怠地垂下手臂,轻轻缓缓地往他肩头伏去,感受到他平和起腰身,她便彻底地放松起来,昏昏沉沉地任海浪乱响。

    游江南虽不满,但脑海中满是各色揣测,心乱时分,他无力对峙,只抬手将她深深抵在怀里,便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就这样侧身抱着她,直至下船。

    成年男女间的关系本就苍茫。尤其在勘破结局后,当遮于表面的潇洒被撕裂开来,潜藏在骨子里的占有欲倾泻而出,而谁都不打算承接时,好聚好散就成了笑话。

    游江南盯着前侧一一那道置若罔闻的身影,气上心头时,竟邪邪笑了起来。

    “这就,各回各家啦?”

    “什么?”迟春景猛然一震,差点崴下脚去,“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冷哼着别过脸去。

    看他直直站在对面,她似是想起什么,转而便沉下心来,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哼。”见她如此漠然,他不禁哼笑起来。

    “恩。”却看她轻抬下颌,转手打开房门。

    “我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理我。”看她真的转身,他开始慌乱。

    “哦。”迟春景没有表情地移开眼来。

    此时的纠缠,早已没了意义。时机,向来最是重要。可惜的是,世人都缺乏耐心。只看迟春景移开眼后,凉凉瞟了游江南一眼,便不再理会地推门进去,她站在门口,轻轻合起门来。

    门外,游江南仍站在一旁。

    他静心回想着,可垂神几番,他深觉她不过是一个冷情冷意的女人罢了。这么想着时,他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起来。转而便打开门,闪了进去。

    回到房内,刚放下背包,迟春景却突然想起游江南的身份证还存放在自己这里,她便打开门,走了出来。可当她走出房间后,又惊觉他的行李箱也在房中。

    她叹下气来,不由得往昏沉的脑袋拍去。

    看着禁闭的房门,她没有挣扎地选择转身折回。随手将房卡往门上贴去时,只听一声轻响,迟春景门虽不解,但还是抬手推下。

    可,房门纹丝未动。

    心中,恍然有了感应。但她选择屏蔽。只看她再次靠近木门,试下又一次。可那间厚重的房门,依旧紧锁不改。

    迟春景虽无奈,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厚实的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道完谢后,迟春景随手抽出一张纸币,只看那中年侍者伸手接过,便欢天喜地的走了。她按下心烦,哐当一声关上门去,又从背包里翻出烟盒,便站在窗边,愣神看看蜉蝣在夜空表面的浓云几丛。

    再次回神时,她突然想起,晚饭,好像还未吃下。尽管,不算太饿。可她忽然忆起,酒店楼下的香蕉飞饼。

    纠结一瞬。她拿上钱包,走出房间。

    离开密闭的空间,被沁香的夜风吹抚着,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恍然减少,迟春景却突觉恍然若失。她惆怅地抬头看去,仅有几点星光,在倔强地闪烁着。

    这抹闲愁还未来得及思辨,迟春景又被围拢在摊位前的人潮吸引。

    等她悠悠闲闲地拎回满手美食,正打算对着空调开怀畅饮时,却发现,门又打不开了。她瞬时恼火起来,试了又试后,她愤然怒瞪着厚重木门,真想踹上一脚。可奈何身而为人,她只得在恨声里,闷闷往大厅走去。

    以前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呢。

    正垂神思索,碰巧遇见随团导游。搭上话后,只看那导游神神秘秘地凑近说:“哎,你是不是,没说那句话啊?”

    “什么?”迟春景边将房卡递给前台,边疑惑地看了回来。

    “啊,你不知道啊,在这里开门前要先对着门说声,‘不好意思,打扰啦,我进来啦。’”

    “为什么要说这个?”迟春景顿感寒凉,忙向后避去。

    “哎呀,你试试看吧,很灵的。或者,敲三下门也行哦。”

    陪同导游虽是好心支招,可迟春景却惊得左顾右盼。她接过房卡,对着导游点了下头,便提着一口气地往电梯间走。

    等游人散去,只剩她一人站在电梯里时,迟春景忽而神经发散,以前看过的各色奇幻故事全跑了出来。站在角落里的她忙走向中间,目不斜视地看向前看去,忽而,一丝细微声调响起,她惊惧地瞪大眼睛四处查看着。

    可轿厢明朗,仅一只人影闪动。可越是如此,迟春景越是害怕,她紧捏着衣角,就这么僵持着。待电梯停稳后,她忙避开身,快步向走廊跑去。

    这次,她站在紧闭着的房门前,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为何,迟春景总觉得下一秒,身后,就会有人跳出来。她屏息捏住房卡,后仰着身体,小心地探出手来。

    依旧是毫无反应,恍若化作一堵铁墙的木门静静矗立在眼前。

    迟春景望着它,心头狂跳地犹豫着。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攥起拳时,头顶忽有声音响起。

    “你呆在这里干嘛呢?”

    “啊!!!!!”

    迟春景大叫着,弹身避开,不知撞到什么,她慌的一下捂住眼睛,心焦力竭地往门缝里躲去。

    “你捂眼干嘛?我又不是没穿衣服,这才,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你就不认识我啦?”游江南说完,见她仍背对着自己直往门缝里挤,他笑嘻嘻地走上前,轻拍了拍她炸毛的脑袋,“真被吓到啦?”

    迟春景虽觉声音熟悉,但仍心惊胆战地贴在门板上,见身后动静渐消,她微微侧身,移开紧盖在眼睛上的双手。透过指间缝隙,看到他踩在脚下的影子后,她才软着腿地转过身来,紧倚着墙角,一掌拍开他伸过来的胳膊。

    看他仍杵在原地,怔怔看了过来,迟春景又抬起下颌,白了他一眼。

    她散开松垮不已的丸子头,随手撩了几下,便抱着胳膊说:“好好的不在房间里呆着,在走廊上乱跑什么!”

    “哦……”游江南闻言瞬时尴尬地避开她漠然的视线,眼神乱飘地往走廊看去,转眼见她松松垮垮地拎着半洒咖啡,便抬手接了过来,“我打算,嗯……我准备去吃晚饭。啊,你晚上就吃这个啊?”

    他故作夸张地将打包盒举到两人面前。

    历经一切的迟春景现下只觉精疲力尽,她懒得理会游江南的好奇,只侧过身去,缓缓站在木门前。

    见她神色愈发紧张,怒瞪房卡,游江南不由得问道:“怎么啦?你的房卡失灵啦?”

    “你才失灵了!”她霎时又被吓到,忙甩手挥去。

    “你这么激动干嘛?”他不解地从她张牙舞爪的手里拿过房卡。

    只看他往门上轻敲三下。

    滴答一声,厚重的木门竟然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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