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程的路上。

    两人背对着彼此,各怀心思地“熟睡”着。

    走回宽阔的前厅。迟春景站在电梯旁,欲等同行游客先上去,可那些热情的叔叔阿姨却招手道:“哎呀,挤一挤嘛,大家都不胖的,一起上去啦,再等一趟好麻烦的呀。”

    在这瞬此起彼伏的善意迸发里,迟春景侧身站了进去。

    忽地。游人在说话时,转动身体,这使得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拥塞,迟春景毫不意外地被挤到电梯壁上,她暗自忍耐着,却被欢笑着的人影踩到脚背。她敛神,捱下那瞬疼痛后,侧了侧身,向一旁避去。

    被她极力忽视,站在她后侧的游江南不知何时竟绕到她身旁抬手将她拉至身前。

    两人转换位置,他将她抵在怀中。当柔软的背脊碰触到平滑的电梯壁时,迟春景泄气般地前倾身体,她疲倦地将下颌抵在他肩上。

    她转过脸,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走出电梯,正犹豫着时,游江南伸手揽住迟春景,将她带进海景套房。他仿佛,又化作无所无畏的模样。

    只见他脱下衬衫,耸肩道:“是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

    “我先!”

    迟春景急声答完,便快步跑到行李箱前。她抱着睡裙,假装目不斜视地往卫生间走,只是这次,她半合着木门。

    但游江南却依旧在卫生间门口坐了下来。

    半隐在顶灯下的面孔,层层叠叠,落满暗影,以至,看不到一丝情绪流转。

    待迟春景吹完长发,站镜子前,呆望着身穿睡裙的自己时,她想了想,欲盖弥彰地拿起浴巾披在肩上,而后,欠着脚地走了出来。

    垂手坐在地板上的游江南只见纤长脚背轻轻翘起,他倚着门框站起身来,直抬手将她抱到怀中。

    “你脚怎么了?”

    “好像被礁石划破了……”

    将她放到床尾后,他低头看去,抬起她的小腿,果然看到一线藏于脚趾里侧的暗色痕迹,他忙抬头看向她。

    “我箱子里,有个收纳包,里面有消毒棉签。”见他神情中满是担忧,迟春景更觉别扭,她向后避去时,顺势收回小腿,抬手拢了一拢滑落胸口的微湿卷发。再次抬起眼时,她轻抬下颌,目光游离地往行李箱看去,“那个包,是粉色的,很小,你找一下,应该被我压到衣服下面了。”

    “好。”只听他闷声应下。

    “嗯。”她错开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便见跪立在床前的游江南直挺挺地站起身,翻找出收纳包后,他坐回地板,取出消毒棉签,托起她轻软的脚掌,小心地清理起来。转眼,却见迟春景侧身回看伤口。

    “疼吗?”他拈着消毒棉签的动作又轻了一轻。

    “还行。”

    静默片刻,迟春景垂眸看向伏在床边的无声人影,她勾着裙摆,往下压了一压,她动了动手指,收回手来,缓缓纠缠在一起。

    “其实还好,可能是因为刚才沾到水了。”

    “嗯。”

    看他安静着,不说话。她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不经意间却看到他打着旋的发顶,她屏息,转动脑袋,伸出舌尖,舔了舔愈发干涩的下唇。偏头时,忽然看见放在床尾的收纳包,她俯身从里面拿出发圈,旋即,盘出一颗圆润的丸子头来。

    见她身形灵巧,本耷拉着脑袋的游江南愣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他不自主地转动着手中棉签,收敛视线后,他起身丢掉床间杂物,走下两步,又转回头来,木着声音说:“那你,随意……我去洗澡了。”

    “嗯,去吧。”迟春景低声应完,瞬时懊悔,忙转过脸,往床头滚去,随后便拿起手机查看起来。

    站在墙角的游江南望着自顾自玩起手机的迟春景,在克制中,自嘲地笑了又笑,他推开行李箱,拿出几样东西,转身便进了浴室。洗漱完,他依次穿上T恤和短裤,吹了半天头发,约莫她应该睡着后,才磨磨蹭蹭地打开门走了出来。

    他垂着脑袋,正神色厌厌地擦着头发,一抬手,却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正笔直地站在落地窗前。

    她,微微低眸看向正前方。

    明明视频里的声响和动作皆是热闹喧华的,可紧盯着屏幕的她却慢慢悠悠地压着胳膊轻轻晃了两下。她是怎么做到这样淡定且固执地随着自己的节奏做着自己想要做下的运动。游江南瞬时无奈地哼笑出声。他垂手,静静看了半刻,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抬手关下房间照明。

    骤然黑影中,只剩弦月慢慢透出轮廓来。

    蓦然,他看见,她微弯的脖颈处,浮起点点水光。

    那束光,吸引着他,向前走去。

    迟春景在灯暗后,抬眸看向游江南,她只见他恍恍然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正当她想开口询问时。

    他忽然,停在自己身后。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此刻,她缄默着,任其发生。

    游江南垂首,静默看向满池迷离月色。

    当这束粼光,微微渺渺地浮现着时,他贴在衣摆上的手指促然弹起,他眨了下眼睛,忽地向前探去,转而欠身,低下头来虔诚地亲了一亲呈于眼前的这尾摇曳。

    是,清冽的触感。

    他忽而,攀着她的肩头,将她搂抱在怀里,旋即便抵着她的脑袋,深深地呼吸起来。

    而迟春景早在那抹温情的吻,落在她细腻的后颈上时,便不自控地屏息静观。在感受到一息清凉,顷刻消没,她不禁微张着双唇,贪婪地同他一起呼吸起来。

    于是,她颤着手指,踩在他的脚背上,转而便抬起手将他圈向自己。她闭上眼睛,扬起下颌,认真品尝起那置于浅浅酒窝里的甘甜滋味。

    许久后,两人竟都有种从云梦深处醒来的恍然感。

    像这种身心过电般的感触,迟春景只经历过两次。这是,其二。其一是,某次大流感,许多人在不经意间被感染,她和她的室友也不例外。

    当时的情况是室友的病理反应没有她的严重。但她秉持着,每个人都会经历痛苦,如果你没有,那必定是有人在为你负重。

    她不想麻烦室友。她全身冰冷地蜷缩在上铺,如同躺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她只觉越发冷冽。她紧紧钻进棉被深处,生怕透进一丝风气,但越是裹紧被角,越是寒凉,她不知,那道冷风到底是从哪里钻了进来。

    她头昏脑胀地撑着燥热的身体爬下床铺。她不记得那段短短的距离,最后花了多长时间走到。她只记得她在一直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要小心一点,不能吵醒室友。

    即便如此,饶是她小心谨慎,但还是碰触到什么,室友顿时惊醒过来。

    失去了光明后,人在黑暗中,视野朦胧,可声音却变得更加透亮。聪明如斯,室友忙打开手机灯光,赶到她身旁,将她扶到自己床上。

    该怎么去形容室友这个人呢。“善解人意”,可能是最贴合,但也却是最搪塞的标签。迟春景记得,是的,她记得在室友扶住她时,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想得却是这件事情。

    即刻间,她便被一股异常松软的暖流包裹住。

    耀目灯影里,她看到室友跑前跑后的忙碌着,吃下退烧药后,室友又好心地将棉被掖得严严实实。彼时,两个年轻人尚不知此刻的做法正确与否。只凭着本能,在努力地照拂着这具弱小且单一的人类躯体。

    至今,迟春景都清晰的记得,当她贪心地将冰凉的面颊埋进温暖的被窝时,当她全心的感触都留存于贴在腰骨处的暖意时,室友却一直站在椅背上,趴在床边,握着她滚烫的掌心,轻轻软软地哄:“马上就不难受了哦,等退烧了,就好了。”

    她想劝室友回到床上,不用再继续照顾自己。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酸痛;她张开嘴巴,却只发出难耐的□□声。

    这让室友误以为她发出声音来,是口渴了,室友便好心地将吸管放到她嘴里。

    在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贪婪地允吸着。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条生命的求生欲竟是如此得强悍。她侧过头来,将濡湿的眼睛藏到被角。而后,温暖起来的身体,慢慢沁出薄汗,僵固住的腰身也泛起酥麻。在这一瞬,她感受到来自生命的共颤。

    和这次不一样的是前者来自于灵魂,后者源于□□。

    等余热散去大半,薄被深处只余闷潮。迟春景挪开身体,瞬间,空气涌入,也是在这一刹,浸润在热流中的身躯彻底冷却下来。

    后来……后来当然是身体恢复康健了。

    然而,她在不知不觉的觉悟中,也可能在室友的影响下,她也像她那样买回一整套取暖设备。她不再抗拒照顾好自己,是的,她学着认真照顾起这具将会伴随她终生的□□。

    当她铺下电热毯,整理好床铺,蓦然回想起,深秋时分室友欢欢喜喜地向她展示着过冬三件套时,彼时的她尚且愚钝,还笑说,不至于吧。

    现在的她,觉得,还是至于的。

    毕竟,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迟春景裹着被角,斜斜趴在床边,转脸蹭去莫名滑落下来的湿热泪水。她不再思考,只任由疲倦的身体,陷入沉睡。

    游江南等她睡着后,半撑着身体,探身看了过来,转而,小心谨慎地将她濡湿的长发往脸颊两侧拨了一拨。

    望着她沉静的睡颜,他无声地笑了笑。

    他弓起身来,掀起被角,将自己紧紧贴向她。见她呼吸轻微,他又抬手揽住她的腰身,往她发间蹭去,甜甜地亲了几下后,就这么依附着她,慢慢地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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