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郎中缓缓抬起额头,视线落在崔停清手上的药罐子,心中咯噔一下。

    这个药罐子,我分明藏得很好,为何会被她找到?孟家郎中后背发凉,这股凉意从身躯蔓延至四肢。

    “孟家郎中,你说说,这个药罐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崔停清再次问道。

    孟家郎中的脑袋嗡嗡作响,支支吾吾地回道:“小的,小的,从……从未,从未见过此物,不知,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崔停清将药罐子翻了一面,望着药罐子底部的“孟”字和上面的图腾,“这是孟家的药罐子,你不知道吗?孟家当真是安和县大户人家,用来装药的罐子,都有特别的标识。”

    听闻此言,孟家郎中逼迫自己抬头看崔停清手上的药罐子。崔停清正好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将药罐子的底部露在他面前。药罐子瓷面色泽通透,瞧着便是精致物品。他脑子转得飞快,回答道:“方才小的没瞧见药罐子的地步,不识得很正常。”

    “那你说,孟家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竹秀楼柳大壮的屋子里?”

    孟家郎中“噗嗤”笑了声,“崔仵作说笑了。柳家阿郎乃是孟家大娘子的郎婿,这柳家阿郎有孟家的东西,很是正常。”

    崔停清见他笑着解释,自己也忍不住发出笑声:“孟家阿郎不知我做事的习惯,也很正常。我在踏入柳大壮所在的房间之时,钟班头就已经搜索过整个屋子,里面每个物件都与竹秀楼的掌柜慕容婉核对清楚,从未见过这个药罐子。”

    “不可能!”孟家郎中脸色大变,“此物小巧,所在之处隐蔽,你们定然会漏查。”

    “钟班头,这人质疑你工作能力。”崔停清看向钟班头,神情有些无辜。

    钟班头从腰侧的挂包上拿出一张纸,毕恭毕敬地递给许县令,“大人,那间屋子我们的的确确查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物品都与竹秀楼掌柜核实过,且有今日所查验过房子的弟兄画押,我等确确实实没有看到屋内有药罐子。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趁乱放入。”

    “一个药罐子,有何大惊小怪。”鲁达说道。

    “是啊,一个药罐子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崔停清笑对孟家郎中,“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如身为孟家人的郎中来尝尝,好告知我们。”

    她的笑容渗人可怖,吓得孟家郎中额前直冒冷汗,“我……我,我……”

    “阿清啊。”许县令忽然喊了一声,待崔停清回身后,许县令继续道:“这药罐子里的东西,是何物?”

    “回大人,我不知。”崔停清耿直地回道,“这个东西,估计只有孟家郎中和孟家大娘子孟长春才知道。”

    在接下来的审问中,孟家郎中咬死不知情。

    崔停清无奈地出门透个气,望着楼下得意洋洋的孟长春,真想将手中的茶杯扔下去。枫和一直都守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崔停清忧愁,忍不住献计道:“小娘子,既然对死者中毒的死因双方争执不休,为何不剖尸验看呢?”

    “傻枫和,剖尸哪有那么简单。”崔停清托腮,将孟长春那嚣张跋扈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死者亲眷肯定不愿意。他们现在要一口咬定竹秀楼的宝明对柳大壮下毒,这才导致柳大壮死了,趁机讹竹秀楼一笔钱财。”

    “可是,孟家不是很有钱吗?”枫和不解。

    “谁又会嫌弃钱多呢?”

    “那宝明下毒害柳大壮的缘由是什么呢?”枫和学着崔停清托腮,看向楼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人?更何况,柳大壮对宝明来说,是个送钱财的人。”

    “君子之心,欲人同其善;小人之心,欲人同其恶。”崔停清叹道。

    …………

    孟长春听到来人和她说的话,骤然拔高声音,“什么?剖尸验看!?”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上楼,她边跑边喊:“我不允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有《礼论》言,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终始一也。汝等擅自对我家阿郎开膛破肚,岂不是违背安葬礼论!”

    枫和站在屋内,听到孟长春的叫喊,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小娘子,这孟家大娘子竟然还会背书诶。”

    “孟家是个大户人家,给女娘读书识字,算不上费钱。”崔停清说着,孟长春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

    而搬运尸身的小吏正抬着担架走到屋外,她像着了魔似的扑上去,被站在门外的小吏拦住。

    “没有亲眷允许下,你们哪怕是当官的,也不许随意剖尸。”孟长春喊道。

    许县令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满脸为难地在孟长春和崔停清身上来回转,经过细细斟酌,方才对孟长春说道:“柳家阿郎的新妇,你莫要激动。我等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使冤者获信,死者无憾。你这般举动,实在有违礼数。”

    “天理昭彰,人心难昧。”孟长春红着双眼道,“许大人,你莫要把我当三岁孩童哄骗。”

    “你带来的郎中说你家阿郎是中毒而死,而潘郎中与县衙仵作判断则为马上风,出现此番争议,定要摆出证据。”

    “许大人所说的证据,就是要将我家阿郎大卸八块吗?”

    “我不会把他大卸八块,他生前什么模样,我就会还他什么模样,不过身上多了条疤痕罢了。”崔停清气沉丹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孟长春。

    “我不接受!”孟长春坚持不答应。

    许县令蹙眉,对崔停清使了个眼色,将她引到一旁,低声问道:“她不应允怎么办?”

    “这是许县令你的事情。”崔停清答道,“案子堆积在一旁,算的是你的绩效。”

    “你这个孩子!快给我想想法子。”许县令愁眉苦脸。

    这两年,许县令的绩效稍有好转,他不指望升官,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就好。好在崔停清的出现,如同天降救星般,为他扫清路障。他一登一陟一回顾,竟得到刺史赏识,对突然出现的崔停清更加好,像看住摇钱树般紧紧看着。

    崔停清嘴角微扬,云淡风轻,“法子我倒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还请许大人把先前答应给我的举荐信写出来,盖上官印,然后交给我。”崔停清笑得真诚,笑得向往。

    许县令心中一梗,语重心长道:“孩子啊,你听我一句劝,上都没有那么好,官场也没你想象那么容易。你生性耿直,眼底容不下沙子,你如何在人人都有八百心眼的官场中左右逢源?”

    费了一番口舌,见崔停清还是那般模样,许县令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举荐信,“你乃旷世逸才,不能合流俗。盼你去上都后,顺遂平安,不得罪人。”

    接过举荐信,崔停清如获珍宝般放入怀中,听闻许县令的话,心底涌现一股暖流,笑道:“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

    “走了便走了,何必还要回来。”世间繁华看尽,怎会忍下清贫。

    孟长春停下哭泣,拉长脖子想要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可惜楼下有些吵闹,她并不能听清楚。

    崔停清回身之时,面带微笑,拿到举荐信,看撒泼的孟长春都顺眼了几分。她美滋滋地越过孟长春,径直往别处走去。

    孟长春见状,微怔,少顷缓过神来,站起身快步走到许县令跟前,眼巴巴地问:“大人,我家阿郎被送去哪儿了?”

    “案子还未有结果,都会放到衙署内的殓房内。”许县令避开孟长春搭上来的手,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可会被大卸八块?”

    许县令猛地转身,对没有一个人影的楼道“啊”了一声,边走边说道:“哎呀,又是谁来寻我呀?你们不能自己好好干吗?什么事情都要过问我,我又不会分身术……”

    “不是!许大人……”孟长春着急喊了声,就要跟上前,被站在走廊的小吏伸出刀拦住去路。

    小吏面无表情地说道:“前方查案禁地,无关人员不许踏入。”

    迈着轻盈的步伐,崔停清来到宝明暂时待着的房间内。开门见山,她问宝明:“柳大壮死前有什么表现?”

    宝明顶着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想一番,回道:“当时我们才了事,我口渴下床去喝水。忽然听到他在喊。”

    “我,我当时回头发现,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捂住自己的胸膛,很难受的样子,再后来我想给他递上一杯茶顺顺气,可是……我才把茶端过去,发现他躺在床上不动了。”

    说到这里,宝明捂住嘴巴,眼睛又蓄满了泪水,“我听人说过,做我们这行的,很容易遇到客人发生马上风。我后知后觉,见他一动不动,上前探了下鼻息,发现没有任何反应,吓得赶紧跑出去喊人。再过没多久,官府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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