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面色不善,朝着落弓的少年兴师问罪:“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居然拿箭射我家的大姑娘,我家大姑娘今日才归京,可是得罪过公子?”

    少年一时讪讪,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来,随行的一位少年出头接话:“我们是射大雁,玉魄箭术不精,误伤了你们姑娘,嬷嬷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能补偿的我们一定补偿!”

    老嬷嬷一听,差点没气厥过去,她哆嗦着手指着出头的少年,冷声道:“你当我们是要饭的讹你不成!”

    将军府的大姑娘被人拿箭伤到了,要的是赔罪而不是什么补偿,将军府要什么没有,还差这几个混小子的补偿么?

    “敢问是哪家的公子,日后定会登门拜访!”

    “我们……”

    好在郎中赶到,嬷嬷也顾不上和几人对峙,最重要的还是林菱要紧,啐了少年们一口,便跟着郎中进了屋子。

    眼看着郎中把完脉,又望了望林菱的脸色,只说是惊吓过度,随行的几名婢女也检查了林菱的身上,并无什么伤痕,只是发髻散了,断了一络头发。

    嬷嬷松了口气,包了银子送走郎中,出门一看几个少年也不见了,恨得牙痒痒,但是折腾了半天,天色已晚,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大姑娘受惊还得抓安神药,路上的消息还得派人骑快马传回府去,这件事也只有先按下,更何况护卫的错处还得如实禀报,到时等主家发落。

    玉魄被玩伴拉扯着离开驿站,身上的衣服都被拉得皱巴巴。

    “那个老奴好生刁钻,眼神似是要把我们吃了。”

    “听那郎中说那位小姐也没出什么大事,那婢女不都说了吗,只是断了头发而已。”

    “玉魄你以后还是别射箭了,今儿还算你运气好,没出人命,不然你爹肯定削你。”

    “嘿你听了吗,那小姐才归京,也不认识咱们,京都那么大,日后躲着走就是了。”

    “估计她都没看清我们长什么样,咱们躲得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老奴和婢女。”

    “你还怕她们?”

    “我才不怕,怕的是那位小姐的爹会不会是京内的某位官员呢,万一和我爹认识,要是交好也就算了,要是不好,我就给我爹惹大麻烦了。啊不对,玉魄这人是你吓晕的,应该是你给你爹惹麻烦,不关我爹的事!”

    ……

    玩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不忘揶揄玉魄。

    玉魄脸色不虞,整个人都有些沉闷,像是被乌云笼罩了一样,天色已晚,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大家也都没了玩乐的兴致,于是便兴致缺缺骑上马准备回家,只有玉魄拉着缰绳迟迟不上马,玩伴们催促,但玉魄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只道:“你们先回去,我就暂时不回去了。”

    一玩伴瞪眼:“怎么,你还想留这儿?”

    玉魄不说话,只拉着缰绳,也不动弹。

    “你还真不回去,你想回去找那刁奴?”

    另一玩伴也有些傻眼,纨绔子弟,不外如是,反正那小姐也没受伤,他们跑了就跑了呗。

    但玉魄似乎是铁了心地要留这,玩伴们见劝不动,也干脆不劝了。

    “谁说我是去找那刁奴的,我只是去确认一下那小姐是否安好,性命无攸就好。”玉魄终于开口反驳。

    “好好好,反正被抓住了你一人承担就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玩伴们与玉魄告别便纵马消失在夜色中。

    驿站旁的医馆暂时还未闭门,玉魄牵着马将它系在医馆后面的大树下,然后才进了医馆找给林菱看病的郎中。

    郎中正在剪烛心,案上放着一卷医术,剪子剪了弯曲的黑色灯芯后又挑了挑浸在油里的棉芯,烛火跳的高了些,映得案上也亮堂了许多。

    “公子有事?”他挑完灯芯后搁下剪子,看向站在草药柜子旁的玉魄。

    这公子一进门他就知道了,见他迟迟不开口,就等他挑芯子,就知道不是来看病的。

    “黄昏时驿站的老嬷嬷请你去给她家小姐看病,那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受惊过度,抓了些安神药吃,明天就好了。”郎中就着烛火翻了页医书。

    “嗯,谢谢大夫。”

    玉魄安了心,出了医馆,又进了不远处的驿舍,天色黑了,晚上赶夜路总归不太方便,今夜就在驿暂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家里那边玩伴们肯定会给他找个借口,他倒是不担心。

    订了上好的一间房,正要对牌,就听见楼上咚咚咚的响,是人急切的步子。

    这是驿站的后房楼,有一个小院子,就是为了与前面的吵嚷隔开,前楼是给商客镖卫歇脚,中舍是给来往奔波巡官或者传递军情的驿卒住宿,后院则是游玩的贵人暂时下榻的地方。

    前楼价格低,中舍必须持官府证件,后院则租金昂贵,与京内的客房价格相差无几。

    后院一般住宿的都是些富贵人家,这里离前楼远,修建的客房也宽敞整洁,而且安静。

    像这样的咚咚咚地走动声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后院。

    听说二楼今晚是被贵人包了的,玉魄能想到的便是那个被他吓晕的小姐。

    他拿着牌子核对了房门,订的是一楼的一间房,刚进去还没关上,就听到那咚咚声响得越来越大,是楼上的人跑下来了。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是个小婢女跑出了院子。

    接着楼上的声势更加大了起来,也吵嚷了起来,老嬷嬷又是指挥人端热水,又是派人煎药。

    玉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他拿出怀中的绒花和发钗,发钗上还有他缠绕上去的一缕青丝。

    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这东西捡起来,本来是想把绒花和发钗还回去,女儿家的东西流落在外面总归不好,但是却鬼使神差地将这头发也捡了起来。

    古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断人头发,罪过实大。

    玉魄将这两物揣进怀里,转身出了房门,拽住了一个端水的婢女,问:“怎的这般吵?”

    婢女冷不丁被人拽住,吓了一跳,手中的热水差点打翻,她稳住水盆,接连道歉:“我家姑娘发了高热,实在对不住。”

    说罢欠了身,忙端着水盆上了楼。

    玉魄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婢女们忙前忙后,也没怎么注意,只是暗暗奇怪怎么有个陌生人站在这,但也不好过问,只秉了房内看顾林菱的老嬷嬷。

    老嬷嬷牵挂林菱安危,护卫又不住在后院,只好自己出去看是谁,结果就见到了惴惴不安杵在门外的玉魄。

    其他的少年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

    嬷嬷没给他好脸色,只冷哼一声,正要刺他一句,小婢女请来的郎中到了。

    医馆正要闭门,小婢女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一路问一路赶才知道这位姑娘居然发了高热。

    郎中给林菱扎了针,嘱咐婢女得拿热帕子擦身,写了药方递给婢女令她跟去抓药。

    玉魄存了将功补过的心思,道:“我去吧。”

    嬷嬷细眼一吊,透露出一股尖酸:“不敢!我们可不敢劳烦您,大姑娘时运不济,得罪了您,现在都去了半条命,要是让您来,我们还不得折寿!”

    玉魄嘴笨,没见过这等老妇人的厉害说辞,一时脸色急得通红,讷讷的像个木头似的,手足无措。

    “我……”玉魄知道是说不过这个老妇,只好先走。

    郎中在老嬷嬷挖苦玉魄的时候就走了,玉魄到了医馆的时候,婢女正在秤药。

    郎中见他来了也没抬眼皮子,抓了药后说了银钱,婢女正要付,却被玉魄给拦住,他把婢女手中的药给拿了过了,又将自己的银钱递给了收银钱的伙计。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婢女自然知道这个少年做了什么“好事”,要不是他,大姑娘就不会惊吓过度,现在又发了高热,等到回府,主家要是怪罪下来,她们来接大姑娘的人,都得吃挂落,现在抓药又来捣乱,这少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你们大姑娘总归是因为我……”

    “呸,谁认识你,少胡说八道,我们大姑娘今日才到这里,哪里认识你了!”婢女一听就急了,收银钱的伙计耳朵都竖了起来,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大姑娘的名声就栽了!

    “今日里你射箭差点射中我们大姑娘,等到嬷嬷腾出空来,定要找你算账,”婢女转过头,对着伙计道,“劳烦重新抓一副,我可不敢让这位差点害了我家姑娘性命的人付钱。”

    还以为听到了什么香闺密事,结果是桩误伤害人的坏事,伙计也不敢再触婢女霉头,忙重新抓了药,递给婢女。

    婢女啐了一口:“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免得飞来横祸!”

    说罢便抬脚出了医馆。

    郎中拿着医书锤了伙计脑袋,骂道:“还想学下去就少听闲话,刚两人吵的时候你尽乱瞟,还当那小姑娘没看见是不是!”

    “知道了师父,别打别打。”伙计也不敢挡,只嗷嗷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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