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是真人好看。”

    余音绕耳,林菱看着画中人,思绪回转。

    果真是真人好看。

    画中人虽有其形,却不得其态,她记得少年说这话时眉眼的不屑一顾,她记得她夸他的时候,他的喜上眉梢,她再一次想到他离去时的心神不宁,他泼雨弄她的畅怀自在,他摔下来时的满目惊慌,以及,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她叫来小椿。

    “这画好看吗?”她问。

    小椿端详着画,随即低下头不再看。

    “此画工乃上品。”确实是上品,可比起见过的真人,便落了下乘。

    林菱哑然失笑。

    “先裱起来。”

    但她看着画,却又改了主意:“烧了吧。”

    小椿蓦地抬头。

    “等等,”林菱皱眉,“还是先裱起来。”

    她不能一直想着他,这幅画虽然只得其神三分,但到底画的惟妙惟肖,这天天看着,也该烦了,到时候丢一边去,估计再过个一年半载,她连他叫什么或许都记不起来了。

    她的屋子没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就连母亲来了,也不会进她的内室。

    因此她并不惧屋中挂幅这样的画,她的内室仅有青雀小椿两个大丫鬟,她们嘴紧又忠心,其他的小丫鬟根本连她住的地方都不能踏进,只能在外间收拾打扫。

    小灰带回来的信中曾说,他给她做了个小玩意儿。

    那是她当日说要给他做毛领后,他第二日回信承诺的。

    结果茶楼之约,她只见他两手空空,并没有什么玩意儿带在身上,就连走的时候也是走的潇洒,好像全然不记得他自己说的“互赠”。

    如果没放在心上,那就不要说出来,她送他东西,本来也不求他也送她点什么,结果是他自己提出来,偏生自己又忘了,而且吃饭时,他又说自己不守时,就算路上有事耽搁,也得让人来通知他一声,她便夸他守时重诺,而今看来,哼!

    林菱想到这,一声冷笑。

    守时是准,重诺未必,他当时居然还敢应下这番话,要是自己当时问他东西呢,他岂不是自打嘴巴,好没些脸面!

    真真是一个宽以待己之人!

    不过是一张好皮相,但是让人看着却能消气,她不过是瞅了他的画像一眼,便想起那双点漆曈,心中的郁气和不满竟消了个七七八八。

    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偏偏这个小混账的脸最得她意!

    有了画像,直至过年,林菱的鸽子都没有再飞到姜相府 。

    她送礼是冬月末,而今除夕都过了,玉魄才在守岁之时,收到信笺。

    他院中开了许多红梅,院中点了很多灯,照的一院子喜气洋洋的,他吃过晚饭陪了家人后,半夜才回到自己屋子,结果发现蹲在他书桌前打瞌睡的小灰。

    已经一个多月了。

    在收到林菱亲手做的毛领前,小灰几乎是每晚都来,信中诸如都是问他安好,天凉加衣,多喝热茶,晚上添被等关心的话。

    信笺虽小,但是却真心实意。

    后来林菱实在是变着花样也找不到该怎么关心他的话,于是便会让鸽子每晚来,夜安,晚安,梦好。

    但是突然,信笺断了。

    是他收到礼物后的第十天断了的。

    是他去和她一起吃饭喝茶后的第九天断了的。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两个人也没有矛盾。

    会不会是病了?

    他和她联系的方式主要是通过小灰,现在小灰不来,他又怎么知道她的情况?

    玉魄忽然此刻也很迫切地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信鸽。

    他派人去悄悄地打听,却得知林将军的女儿并没有生病。

    前日还出门去了梅园赏雪了的

    他院子里也有梅花呢。

    玉魄抽出信纸,却迟迟不打开看。

    他有些坐卧不安,明明过节,但是现下却有些烦闷。

    打开信纸,上面却没有字,竟然是一张白纸。

    他不解,于是回了信,问她是什么意思。

    鸽子却怎么也不肯飞走,他屋子里暖和,鸽子就飞到搭披风的架子上,阖上眼睛犯困。

    玉魄也不纠结,既然林菱肯回信,那便没什么事了,他明日让小灰去回信问她,要是后面没收到信,他去找她就是了。

    他心宽,想到这层,便睡下了。

    反倒是林菱这边,从给他写了信让小灰送去,却后悔了,她枯坐在烛灯下,咬着笔头,却不知道如何下笔。

    她想重新写点东西,明天让小灰送过去,但是半天写不出来什么,她好像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生气,但是仿佛又不是那么特别的生气,反而是有些难过,很闷,闷得慌。

    可她昨天才出门去玩了的。

    她搁下笔,看向墙上那幅画。

    画像挂了一个多月,她天天看,越看越烦,越看,那画上的人便越不像他。

    画上的人一点也不鲜活,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像他。

    烧了,烧了!

    林菱生起气来,一个多月不见,怎么越发想的!

    这跟她之前想好的不一样!

    明明这不应该!

    她不该喜欢上这样的人!

    这是没有结果的!

    “小椿!”她叫来婢女。

    “把那画取下来,烧了。”林菱玉面含怒。

    小椿有些惊诧,这挂的好好的,姑娘怎么又提要烧?

    以前就算是不爱看了,也都是撤下来放好。

    但是她见林菱生气,也不敢多说话,只低声应道,取下画来。

    但是扔到炭盆里可就为难了她。

    姑娘气性诡异,平日里院中的下人不大知道,可是她跟了姑娘这么多年,便是十分清楚了,姑娘好的时候极好,和煦如春风,人又亲善,但是一旦怒起来,便是长辈也是敢顶撞几句的,她如果此时顺了姑娘的气性,等姑娘冷静下来,可能就要后悔了。

    林菱知见她犹豫,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也不让她犯难,自己夺了过去,泄愤一般撤下纸来揉作团,直接扔在炭盆里,火星子跃在纸上,瞬间便把纸烫了一个洞,接着迅速扩散开来,轰地燃起一团火,便熄成了一团灰。

    这下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是林菱心下总算痛快了些,仿佛这样便也能烧到酣睡正香的玉魄。

    小椿见林菱这般,噤若寒蝉,青雀抬眼瞅了一下,便也低下头,不敢再看。

    青雀跟了林菱这几个月,倒明白自己跟了一个颇为厉害的主子,大姑娘来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管理自己院子倒是一把好手,将军府虽然有主母管着,下人们大多也都明白厉害,但也总有不长眼的,觉得大姑娘不是将军亲生的,便怠慢了些,偏巧大姑娘性子直接,看着可亲,却是藏了毒针,一双杏眼瞪过去,眼中七分冷意,问主母要了身契,先是打了板子再卖了出去,但显然是没个活头了。

    这样的人,处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还有一个是主母身边的老人,倚老卖老想拿捏大姑娘,要说还是没有叶老嬷嬷明白,姑娘纵然不是将军亲生,那也是上了林氏族谱的,况且大姑娘和大公子是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姐,就算大姑娘自己没本事性子弱,也不该奴大欺主,好在叶老嬷嬷迎姑娘回来时,礼数周到,不然要是姑娘记恨上,便是同那位管事嬷嬷的下场了。

    主母念在管事嬷嬷多年辛劳,大姑娘虽有心整治,到底也不想落个欺老的名头,便也罢了手,合该她年纪大了也得养老了,于是让她去了庄子上管事,免得在府内晃,碍着大姑娘的眼。

    但同时,大姑娘在主母跟前提拔了她儿子做了小管事,那老嬷嬷却感激涕零,也心甘情愿地离了府。

    今日守岁,她烦得慌,自己也睡不着,于是就披上衣服开了门,院中也点了灯,倒也亮堂,不过没有红梅相映,只光秃秃的树枝上挂了小灯笼。

    她院中的人尽是签了死契卖进来的,没有什么家要回,也没有什么亲人要见,就是有,也没了干系,她睡的屋子只留了小椿和青雀二人,其他的都在偏房,不过今夜守岁,也都没睡,正玩着,只有守夜的丫鬟知道林菱出来了。

    正房那边半夜还会送东西过来,守门的丫鬟怕冷,便在廊下躲雪,这会儿见到林菱出来,便慌乱地坐起来,林菱见她冻得发抖,眉头一蹙,让青雀给她端了盆碳火来。

    “你守多久了?”林菱记得她从母亲那儿回院子里的时候,就是她开的门。

    冬夜里冷,所以丫鬟们都是轮流值夜的,一人值一个时辰,可她从回来到现在,可不止一个时辰了!

    小丫鬟讷讷不说话。

    林菱本来就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的院子里居然还能出现这种事,哼,好巧今天撞她气头上,也不管什么过年不过年,她非要整治一下不可。

    今夜她既睡不着,那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别想睡觉!

    于是她让青雀把偏房里斗牌的人全部叫了出来,林菱也不说话,只是冷笑,她之前收拾将军府的下人时便已立了威,加上她院中的又都是签了死契的,她们身契俱在她手里,见她不发一眼,只是横眉冷对,心中便已惧了三分。

    “有人既然不想轮值,那就都守着罢!”林菱踢了炭盆一脚,倒吓着了那个之前守夜的小丫鬟。

    说罢,她转身回房。

    这样冷的天,廊下有碳火,顶多也让她们冷一下,但也生不了病,吃个苦头罢了。

    不过依旧让小椿抱了些毯子去给她们。

    林菱借着她们出了些气,才觉得舒服了些。

    但是依旧念着玉魄,她也不想去想,可是这人就像住在了脑子里,直到早上了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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