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红玉的伺候下早早上床休息了,但因为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言婉睡得并不踏实。当萧白冲进来的时候,她正被梦魇住了。多亏得萧白那一声疾呼,她才从梦魇中醒来。

    言婉尚在怔忡之间,耳边传来一句“冒犯了”。话音未落,萧白已经一只手将她半拉半拽地拖下床,另一只手抄起屏风上搭着的衣服,一拉一扯之间竟就给她穿好了衣服。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脸,有极为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长窗落进来,恰好落在萧白的脸上。黑暗中,萧白的眼睛极为明亮,明亮得让言婉几乎不敢直视,她有刹那的失神。

    萧白长了这么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总是能很轻易地就让她失神。

    强自镇静下来之后,言婉才开口,“客哥,发生什么事了?”

    萧白语气中透出隐隐的焦躁不安,一壁拉着言婉疾奔,一壁解释道:“船上有一伙海盗,从钱塘江就上了船,他们隐藏得极好,人也多。这艘船上,除了我们,能够与这伙海盗抗衡的人只怕不多。”

    言婉想,此行果真不太平呀。这一念头还未来得及落下,萧白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摸出一根木簪子,草草替她把那乌压压的一头青丝绾上去了。

    一出船舱,言婉就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

    大火漫天,浓烟滚滚,船上一片兵荒马乱。那群海盗拿着寒光四射的刀剑在船上疯狂砍杀,船客们则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偶尔会有两三个船客奋起反抗,也不过是稍微延长了死亡的时间。哭喊声、呼嚎声、惨叫声、咒骂声,响彻天际,不绝于耳,这简直就是一个人间炼狱。

    言婉生长在公卿之家,又自幼出入皇宫,那些阴暗龌蹉之事,她知道的不少,但这样鲜血淋漓的惨烈景象,却是平生第一次亲见亲历。若是多年之后,她知道这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竟是因她而起,这些无辜百姓皆是因她而丧命,不知,她又会作何想。

    一众仆从拱卫着言萧二人,不动声色地往舱底处赶去,早在陶叶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买通船长,在那里备下了几条小型快船,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随行的晓安说:“公子,看他们这副杀人不留情的架势,只怕这次我们遇上的是以冷血无情著称,劫船从不留活口的‘海龙王’了。”

    萧白亦点头,道:“看这伙人的功夫,的确不像是寻常海盗,只怕还真是遇见南宫家的人了。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在海上,如果和他们硬拼,我们绝对讨不了好,何况,郡主还在这里。晓安,我们只不要惊动那伙人,能够悄悄走掉就好。只希望,那几艘快船没有被火烧坏。”

    海龙王?南宫家!言婉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一直生活在长安,但海龙王南宫世家的事情,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次来到清江里之后,关于南宫家的故事,她听得更多了。难道,竟是遇见了那伙海盗之王?

    一路跌跌撞撞,一行人已折损得差不多了,却也终于来到了舱底。那几艘快船虽然也被火舌所伤,万幸,损毁甚轻,并没有坏事。

    萧白轻轻一跃跳下船,随即回身向言婉伸出手来。那只手筋骨分明,一见便知,那是常年握剑的手,却又如斯洁白修长,明明如玉。那样美的手,就那样伸向她,仿佛向她发出了一场共赴生死的邀约。言婉有一瞬的怔忡,旋即搭上了那只手。如斯暗夜,天明不知何时,海上苍茫,这一场生死之旅亦难料结局,但,既是他发出的邀请,那么她便欣然赴约,虽死不悔。

    就在他们即将驾快船离开的时候,言婉回望了一下身后那艘犹如人间炼狱一样的木兰长舟。抬眸的那一瞬间,她却怔住了。这艘高达四层的巨舟之上,甲板顶端,在那一群杀人恶魔一样的海盗里,赫然立于最前面的那个人竟然是登徒子!

    只是,登徒子完全没有了白日在甲板上呷戏她时的那种轻佻不羁。此刻的登徒子面容冷峻而坚毅,眼里泛着幽幽的冷光。那种幽冷的目光仿佛化作了一支实质的利箭,穿破海上迷雾和滚滚浓烟,射向她,钉住她。言婉突然觉得,那眼神不该属于人类,更像是一匹死死盯住自己猎物的恶狼所具有的,冷漠而专注。

    在这一瞬间,很多事情仿佛都豁然开朗了。自打上船之日起,他们一行人就谨言慎行,极为低调,连一向活泼爱玩的红玉都像个小哑巴似的,却还是惹了两次麻烦。而方才这一路逃命,他们也是不动声色的,却还是被那伙人死死咬住不放,一直追到舱底,竟把萧家的精锐家臣几乎杀光,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了,无论他们怎么躲避,似乎都躲不过去,一个真相似乎隐隐约约地浮出水面:他们才是这群海盗真正的目标!

    言婉心里猛地一凉,她想,即便萧白有了不得的身手,这回大约也是在劫难逃了,那群人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就在言婉感到悲凉之际,“轰隆”一声通达天际的巨响从海底传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船客忘记了呼嚎与逃命,海盗也忘记了追杀,时间仿佛凝滞在了那一瞬。

    所有人都来不及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海底传来的震动却清晰无比。

    惊变起于瞬间——海啸了!

    言婉猛然明白过来,所有人都逃不掉了,无论是即将离去的他们,亦或那些无辜的船客,还是那群挥刀的杀人恶魔。

    在一瞬的寂静之后,嚎哭声比刚才更大更惨烈了。

    被那巨大的一震而波及,言婉从快船上被抛下了水里。她祖籍虽是江南一带,但自幼生长在长安,根本不会水。她拼命扑腾了几下,然后开始缓慢下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想,就这么死了也是不错的,至少她不必再去面对那条虽然尊荣至极却也艰难至极的封后之路,至少她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就这么死了,真好,言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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