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抬的凤舆从正阳门被抬进了永安宫内,又经过许多冗长复杂的仪式,才到了闹洞房这一步。只是,皇帝的洞房谁人敢来放肆胡闹?何况,皇帝素来不苟言笑。

    洞房内点着许多龙凤烛,一派灯火通明的辉煌盛景,恍如白昼。外间则是歌管楼台声声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新后脚踩在地毯上,只觉得厚实绵软,竟仿佛回到了多年不曾回去过的远在西域的故乡。这软软绵绵的地毯让她仿佛闻见了牛羊身上的气味儿,属于阳光、青草和溪水的活着的味儿。

    皇宫大内的洞房不同于民间,不仅要铺陈厚厚的地毯,还设置了许多屏障,就连龙凤大喜床的四周都挂着层层纱幔。

    引导女官在前面轻声提醒道:“陛下请小心脚下。”

    新帝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隔着重重纱幔,他看不清楚低首坐在床边的那个女子。

    那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瘦削的肩,微微低垂着眉眼,一副岁月静好、温和从容的模样,那她一定还有一双敛得又淡又温柔的眸子。

    他突然有些急切地向龙凤大喜床走去,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却停下脚步来,抬到半空中的手又落下了。

    许久之后,才轻轻揭开了那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姿容绝世的脸,却殊无笑意,一双玫瑰色的眸子里没有光泽,全不似上元节宫宴那晚,那般风情万种。

    新帝道:“皇后面无喜色,可是久等了?”

    新后淡淡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臣妾又有什么等不得的了。”

    女官想要请帝后去东房间吃食,但皇帝却一摆手,道:“朕和皇后都累了,就让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就是。”

    “喏。”女官答应告退,很快就端上来了一桌食物,都是些豆···

    女官解释道:“还请陛下与娘娘同食,这和民间夫妻同食一锅饭是一个道理,希望夫妻关系和睦。”

    皇帝道:“也不必每祭祀一次吃一回,便一次性祭祀完了吃就好。”

    女官无奈,却不敢违背圣意。

    祭祀完了之后,皇帝与皇后折腾了一整天都有些乏了,也确实腹中饥饿。于是,便拿起筷子食用。

    皇后却岿然不动,只怔怔地看着床前挂着的百子帐。那帐子上面绣了一百个神态各异的小孩子,有淘气的,有乖顺的,有调皮的,亦有温和的。

    皇帝放下碗筷,问道:“怎么,皇后可是今后不愿意同朕同吃一锅饭?”

    皇后这才把目光从那副百子帐上收回来,直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一国之君,这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今夜,此时此刻,她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男人来。

    斜飞入鬓的两道剑眉,一双微微上挑的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两片略显薄凉的唇。

    她无法单纯地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但那种独属于帝王的霸道和尊贵却是不容置疑。

    余生,她就要和这样一个薄凉的男人共度余生吗?

    皇后唇角微微一弯,声音娇媚而慵懒,“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人抢着和陛下同食一锅饭,不独缺臣妾一个。”

    皇帝薄唇微抿,竟是难得地笑了,这让原本伺候在这里早就急得不行的一众内侍都松了一口气。皇帝还在当太子的时候,他们就侍奉着,这位主子一向喜怒无常,说不准哪一句话就惹他不高兴了。而关于这位女主子,他们虽然也早有耳闻,但没有想到她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果真是恃美而骄啊。

    不多时,内侍们就一一陆续退下了,洞房之内只剩了皇帝和皇后二人。

    房内的烛火并未全部被熄灭,仍有一些是燃着的。那些足足有一个壮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龙凤烛就那样燃烧着,发出昏黄的光,烛泪一点一滴流下,像是谁的血泪一般。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许久之后,到底是皇后沉不住气问道:“陛下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皇帝反问道:“三年前,皇后带着贴身侍女阿朵女扮男装去青楼喝酒被小偷摸了钱包,后在西市有一少年替你追回来钱袋,可有此事?”

    皇后有些疑惑,不明白皇帝何以会知道三年前的这件小事。

    皇帝道:“当时出手相助的人是韩少将军,但却是朕授意他这样做的。皇后,现在可明白了?”

    皇后眼中还是疑惑不已。

    皇帝继续道:“三年前,我便已经见过皇后了,只是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所以我便耐着性子一直等了你三年,想看一看会等出一个什么结果来。结果,皇后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上元节宫宴那晚,你以一支为君舞震惊四座,也惊动了我。”

    皇帝薄唇微微一弯,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涡来,“朕这样解释,皇后可满意了。”

    皇后一直盯着皇帝看了许久,眼里的疑云渐渐散去,等到眼波清明之时,才缓缓摇头,“这些都是坊间的传闻,不是陛下心中的答案。”

    皇帝道:“京中人都说皇后虽然姿容绝世,但却不够聪明。朕看,这话却不实。高高兴兴做朕的皇后难道不好吗?做这天下女人都艳羡的女子难道不好吗?女人不需要太聪明,只要足够美丽温柔和听话就好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过聪慧的女子总是活得很累。”

    皇帝说话一向不带什么情绪,仿佛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样,但这最后一句之中,皇后却听出了隐隐的叹息之意,抬眸想要去看皇帝的表情,却已经被皇帝用一张纱巾遮住了脸。皇帝冷淡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不管为什么,既然朕选中了你做朕的皇后就自有朕的道理。你只需要接受就好。不管你心里装着什么人,藏着什么样的过往,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伴随着皇帝的话音,重重纱幔缓缓落下。

    这是胤武帝姬承和元后的大婚之夜,一个心里藏着一个沉静温柔的少女,一个心里装着一个爽朗热情的少年,两个各自心有所属的人就这样度过了他们婚姻生活中的第一日,没有新婚夫妻间的甜蜜幸福,反而像履行义务一般动作僵硬地完成了这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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