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句劝惜光阴的句子,鲜有人知这片海,是渡海,交汇时间,渡尽众生。

    那是1917年入秋后的第一轮新月,细细弯弯一轮月牙,却有些异常明亮。海面上起的风浪不小,岸边的渔船被吹得摇摇晃晃,月光照在渔船上,远远看去,像是黑色的海面上起了星星点点的鬼火,诡异极了。如果肠子的颜色能代表后悔的程度,那么张老五现在的肠子已经悔得焦黑了——白天没捕到什么大鱼,又不想听家里那位的碎碎念,张老五这才在海面上多逗留了一会儿。现下风迎面扑过来,颇有要把船桅撕碎的气势;一浪接着一浪打过来,小小的渔船像是随时要载着张老五一同倾覆到这片漆黑的深海中。要是知道会遭遇这样的风浪,张老五就是被媳妇念叨得一晚上不睡觉,也绝不肯停留在这海面上的。船吱呀吱呀作响,张老五跪在甲板上死死拽住手里的篷索,似乎借着这篷索的力量能让他爬回家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老五几乎以为自己今晚便要葬身大海时,风浪骤然停了。许是那样匍匐的姿势维持太久,也许是风浪太猛,张老五站起来时只觉得两条腿不停的抖,好不容易借着篷索的力站定,抬头却看见无比怪异的一幕。海面上似乎立着一个人,那人的双臂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住了,那人面前的海水突然掀起,旋成一股刀剑模样的浪,直直朝那人戳了过去,将那人捅了个对穿,那人的头慢慢低垂向一边,像是死了。浪穿心而过,遮月的云散开,高悬的新月发出荧荧的蓝色,照亮眼前的一切。张老五这才看清,原来束缚那人的力量也是浪,而那人的血此刻正顺着身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每掉在海里一滴,海面上便翻起一簇浪花。而那些涌起的浪花似乎得了什么指示一般,齐齐朝着那人汇集,不过眨眼功夫,那人便慢慢消解成了雪花般的碎片,掉进海浪中,化为泡影,四周顿时又归于寂静,只能听到张老五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张老五被惊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捂着嘴,好容易站定的身体又慢慢瘫软下去,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除了心跳“咚、咚、咚、咚”的声音外,还有一丝细细的铃铛声,那铃铛似乎长在了张老五的心脏上,每一声都严丝合缝地契合着张老五的心跳声。铃铛的声音渐渐大了,似乎有什么人将要来到张老五的面前。张老五努力借着月色看向眼前的海面,却什么都没看到。下一秒,“铛”一声骤然在张老五的耳边响起,张老五只觉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回头往船舱里跑,却听见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一个节奏,听起来不快,却立时便到了张老五的身后。

    新月仍是那轮皎洁的新月,一只渔船像落在海上的一片叶子,漂浮其上却没有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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