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风好像更大了,岳青罗从包里翻出一个白饼,就着旅馆里的矿泉水就填饱了肚子。她正忙着看那张地图,想找支笔在上面写点什么,下意识摸进口袋时发现不知什么被人塞了张纸条过来。纸条上的字实在狭促,横歪竖斜的笔画让岳青罗看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纸条上那两个字是“救命”。她歪头想了想,从出站到现在,和她擦肩而过有机会塞纸条的人只有季溟和下楼时撞上的那几个人,季溟显然不像是需要人救命的样子,直觉告诉她塞纸条的人是那个看似不省人事的醉汉。

    “救命?救什么命?醒酒吗?”岳青罗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眼下看着地图,要想的事还没有思路,就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张纸条,看着皱巴巴的纸条,她猛然间想起醉汉手腕上那个熟悉的刺青。

    “在哪儿见过呢?”岳青罗转头看向窗外——夜晚的天是赤红色的,一眼看过去仍然望不到远处的东西,这样的景象把她带回了三年前。

    “8305、8306。”小月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岳青罗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从洗手台下面的柜子中找到一把扳手,她握着扳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8306的门虚掩着,里面只有一道极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投出来,岳青罗贴着墙边往里看,并不见有人。只犹豫了一下,岳青罗轻轻用手戳了戳门,门缝比刚刚更大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叫人冲得人头皮发麻,周围也突然黑了下来——走廊的老吊灯很会调节氛围,在岳青罗推门的那瞬间,老吊灯微微晃了晃,发出短暂一声“滋”,随即便在血腥气扑出来的同时彻底熄灭。人在黑暗中的听觉极其灵敏,譬如现在,岳青罗听到楼梯那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瞥了一眼门内昏暗的亮光,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布草间的门框处。脚步声渐近、停住,来人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岳青罗悄无声息贴着墙靠过去往里看,那盏灯似乎是被挡住了,人影被小灯映在墙上,投出巨大的阴影,那人正弯下腰专注地捣鼓着什么。老式诺基亚的铃声在这样的夜晚突然响起,像一道劈开寂静夜晚惊雷,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嗯,已经完了。”屋子里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今晚过了就成了。”

    挂了电话,那男人猛地转向门口,厉声道,“谁在那儿!”

    见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门口,岳青罗心下一惊,正要做好准备硬碰硬,却被人猛地拽进了一旁的布草间,而后布草间的门被这人顺手反锁,他上锁的声音极轻,轻到能被8306那个追出来的男人的脚步声盖过。

    布草间的能站人的空间很小,两边的架子上堆满了客房用的各种东西。在那人锁门的那几秒,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岳青罗一边迅速向里退了几步,一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随时准备和眼前人斗智斗勇。

    “隔壁房间有人死了。”咔哒一声,一簇小火苗从面前人手里蹿出来,岳青罗这才看清,原来是季溟。

    “你怎么知道?”虽然和季溟不熟,但岳青罗总觉得季溟看起来不像坏人,何况要不是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和隔壁房那个人打起来了。

    “我看到了。”季溟笑了笑,语气轻松,“你呢?你看起来不像听墙角的人。”

    “有人要我救命。”岳青罗实话实说,想起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她觉得那个让她救命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可能死的人就是他。”季溟把岳青罗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得出去。”岳青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季溟,“那人说等到天亮,事情就成了。不管什么事,总归不是好事,所以得出去搞清楚。”

    “你看起来也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季溟松开了打火机,屋里瞬间又回到黑暗,他话锋一转问,“你不怕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那我现在应该是躺在这里,生死不明。”岳青罗握紧扳手,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几个人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渐近又渐远,出去时的声音要比来时重得多,想来是那行人带着什么东西离开了。

    “走吧。”季溟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对于他这种悄无声息开门锁门的本事,岳青罗心里竟然有一丝佩服。

    8306的门紧锁着,岳青罗正在盘算要不要从窗户外面爬过去,就见到季溟无比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往门上刷。

    “滴——”门开了。

    “你……”岳青罗想了想,又觉得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明明和8308是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布局,两人进到8306时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那些昏暗的光并不来自什么灯,而是七盏快要燃尽的白蜡烛;一个男人的四肢被什么东西钉在墙上,他的两只手,一只紧紧抠着墙面,仿佛要从里面把什么抓出来;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缠在一起,蜷曲成奇怪的形状;男人低着头,□□的胸口上用血画着一个极尽复杂的图案,既像一个动物,又像古老的文字。

    “是那个痦子。”岳青罗走进一看,轻轻说道。

    “什么?”季溟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

    “我可能猜错了。这个人不是那个被驾着的,难道是他给我写的救命?”岳青罗的眼神慢慢从那个血淋淋的图案移上去,然后定住:痦子的四肢被四根细细的红线穿过,红线的另一头被钉子钉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他的咽喉处则是一根泛着青色的长钉。

    “你要不要报警?”岳青罗说着,捞过小茶几旁的椅子,踩上去拔出了那根长钉。

    季溟看着她丝毫不怕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要报警刚才就应该报,我们俩现在是在破坏现场。”季溟指指那根长钉,“你现在拔下来的说不定就是凶器之一。”

    “嗯。”岳青罗答应着,靠近那几根蜡烛仔细端详那根长钉,语气平淡,“我会把它插回去的,该报警还得报警。”

    “这跟钉子有什么问题?”季溟暂时不想理会岳青罗对报警的执着,他靠着蜡烛蹲下,和岳青罗一起看着那根青色长钉。

    这钉子实在长,目测有一把三十厘米的尺子那么长;通体青色,看上去不像是镀色,而是从里到外发青;钉体不是常见的螺纹,仔细看过去,钉体上雕着许多浪花,雕工精美,连浪花尖上飞溅的碎水末都刻在上头;钉帽既不是十字口,也不是平字口,而是一只不知名的兽。

    “啧啧。”如果不是这根长钉钉穿了一个人的喉咙的话,季溟一定会觉得它好看。

    “这不是这里的东西。”岳青罗好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这当然不是这里的东西,这是他们带过来的……”季溟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看向岳青罗,“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我们国家的东西?还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是也不是。”岳青罗觉得季溟还不算太笨,把那根钉子举到眼前,“严格来说,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未凝结的血从钉尖上掉下来,渗进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旧地毯。

    “当啷”——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吹下来了,岳青罗把那根青钉用一张抽纸包好,放进了口袋里。

    “凶器被你拿走了,这下更不能报警了。”季溟站起身打趣。

    岳青罗没搭话,抬头看了看:这间房的墙上没有画,于是她两三步跨出门,从兜里掏出卡刷开了8307的门,没多长时间又从那边返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根长长的木刺。她一脚踩上椅子,木刺在她手里掉了个个儿,一把被戳进了痦子男的咽喉。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在二楼乱倒腾。”岳青罗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这下凶器不就有了。”

    季溟叹了口气,又四处看了看。等两个人把8307床头那堆碎掉的画框、台灯挪到8306时,夜已经快过去了,一地的白蜡烛尽数熄灭。

    季溟抬手看看表,“四点半了,各回各家吧。”

    “记得报警。”岳青罗顿了顿,抄起那个扳手回了房。

    没睡多久,季溟就开始敲门,“警察快到了。”

    岳青罗抬手看了一眼时间:7:58,她翻身下床,用冷水搓了搓脸,打开门,季溟正提着两根油条往她这儿递。

    “谁是报警人?”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民警站在三楼门口问,身后跟着那个叫小月的前台服务员,8306房间里,几个警察各自忙碌着。

    “我报的警。”季溟举了举手,向前一步。

    “叫什么?”

    “季溟,季节的季,沧溟的溟。”

    “再说说情况。”那个老一点的警察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着些什么。

    岳青罗往里瞟了一眼:墙上盯着的人已经不见了,地上深褐色的一滩痕迹还在,那根木刺被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放进透明的证物袋里。

    “你也是目击者?”老警察是让人一眼看去就能感觉到威压的人。

    “嗯。”岳青罗把目光收回来,不等老警察问,先开口回答,“我叫岳青罗,岳飞的岳、青色的青、姓罗的那个罗。”

    “说说你看到什么了?”老警察没抬头,手里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游走。

    “今天早上我想要瓶水,但房间电话坏了,就下楼去要。”岳青罗回忆着刚才吃油条时季溟给她的“台词”,语气淡淡,

    “8306在我对面,我看门好像开着,就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别的倒是没看见,就闻见一股血味儿,觉得有点不对劲,本来想要报警的,碰见那位先生说是已经报了,就没再打电话。”

    “怎么这么多警官。”岳青罗刚叙述完,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众人抬头看过去,是昨天那四人入住时领头的光头。

    “你是?”老警察合住笔记本,走上前问。

    “我就是8306的房客。”光头一身亮黑的皮衣,衬得他的头更加光亮,“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官?”光头有些局促地搓着手,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报案,你这房间里不少血啊,我们怀疑你与一宗命案有关。”老警察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听得人紧张。

    “命案?”光头的脸一下涨红了,“怎么会有命案呢?”

    “另外三个人呢?”老警察换了个话头问。

    光头一愣,忙不迭摆手,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哦哦,我那三个兄弟现在就在楼下等着我回来拿东西呢。您说房子里有好多血,那我就明白了。我们这趟来柳园是来走亲戚的,亲戚是个老爷子,我们仨昨儿在市场上买了两只活鸡,结果我一兄弟喝多了,晚上给俩鸡当场宰了,搞得到处都是鸡血。我们今天本来也打算给老板赔钱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带了两只鸡吗?”老警察转过去问小月。

    “没太注意,不过确实是有一个喝醉了。”小月小声回答。

    “在哪买的鸡?”老警察接着问光头。

    “啊?”光头一愣,随后十分坚定答道,“往东走两百米有个小市场,有家老马家活鸡专卖,在那儿买的。”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那个老警察又来了,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岳青罗背着包下楼的时候,正撞见老警察教育光头,光头点头哈腰保证着什么,而那个被钉在墙上的痦子鼻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光头旁边一同点头哈腰。

    走出旅馆没几步,岳青罗被开车追上来的季溟叫住了,“警察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鸡血。听说那个卖鸡店的店主也认出他们了,的确是买过鸡。”

    “嗯。”岳青罗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你不吃惊?”季溟问。

    “你不是也不吃惊。”岳青罗答。

    “我有点问题想问你。”季溟按下车锁,“敢上来聊聊吗?”

    今天的风没有昨天那么大,太阳刺眼的光被乌云吸收了一半,照在悍马的黑色引擎盖上,晕成了层层叠叠的光圈。季溟原本对岳青罗能接受邀请这事儿没报太大希望,不想岳青罗却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吧,边走边说。”岳青罗扯过安全带。

    “去哪儿?”季溟摸了摸方向盘。

    “随便。”岳青罗说着,看向手机里王平昨天下午发来的彩信:黑绒布的盒子被端正的摆放在熟悉的台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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