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离去,书房中重回寂静,另一人翻书的沙沙声就格外明显。

    朱漠尘又看了一遍刚刚写下的内容,拿起纸张,去找阿玦。

    阿玦已经连蒙带猜把手里这本书看了一半。

    虽说不知为何朱漠尘对她竟丝毫不避讳,但她也没有认真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除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她对朝堂之事并不关心,也无心关心。

    只是在飘入耳中的只言片语中更加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深沉心思,长远布局。

    有他这样的后人,是大雍之幸。

    直到眼前划过一张纸,上面似乎还有墨迹。

    “第一,外出之前必须向朱漠尘报备……”

    她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开什么玩笑?!

    她做人时尚且无拘无束,做了妖鬼反而要出入报备了?

    没门,不接受,不想理会。

    “看不懂,写了什么?”

    她那一眼游移地太快,连朱漠尘也没有看出破绽。

    朱漠尘也觉得疑惑:“你在归南城时也曾出入书房,这上面的字,难道一个也不认识?”

    阿玦淡定回答:“零零碎碎认识几个,但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看不懂。”

    当时常在书房与阿玦作伴的是暮六,朱漠尘也不确定她话里的真假。

    “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阿玦点头,她的书案上自然也有笔墨,无需再浪费一张纸,她顺手抽出朱漠尘手里的纸张铺在桌面上。

    她提笔。

    她熟练落下第一笔又猝然停下。

    错了。

    那个名字无人相唤,亦无人可以告知,在大雍朝,她用不到她的名字。

    她重新落笔,写下一字“玦”。

    “嗯,这个字写对了。”

    当然,她为自己取了名字后方锦最先教她的就是这个字。

    “无妨,明天开始你且重新学过吧。”

    无论她究竟认识多少字,朱漠尘都决定让她重新学过,在自己的监督下牢牢打好基础。

    她是要去考功名的,做学问最忌草率马虎。

    “好,那我明日再来。”

    阿玦假装没有见过那张明显就是新鲜出炉、专门为她定制的“府规”。

    学字读书她完全没有意见,至于府规?见鬼去吧!

    “站住。”

    朱漠尘怎么会容许别人打乱他的计划?

    他继续说:“明日的任务自然会在明日完成,今日当然有今日的任务。”

    朱漠尘第一次发现他对别人竟然有如此重的掌控欲,从发现阿玦不见开始。

    他知她非普通凡人,寻常人一般奈何不得她。他也知府中暗卫遍布,有任何风吹草低他都会知道。

    可是,不放心是无法控制的。掌握不了她的动向,他无法接受。

    从什么开始,他竟陷入了这样的天罗地网?

    他暂时理不清楚原因,但他决定听从本能。

    他重新拿起那张纸向他示意:“今日你的任务就是,记住府规。”

    “我说了,看不懂。”

    “我知道,所以,我念给你听。”

    朱漠尘提前预警:“只念一次,认真听。”

    阿玦:……

    拖字诀的前路被堵。

    “第一,外出之前必须向我报备。第二,若要与其他人交游必须先问过我。第三……”

    一共二十条,显然是朱漠尘精心设计的,讲阿玦的一切框得死死的。

    在这样的府规之下,今天无故找不到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

    朱漠尘很满意。

    阿玦,阿玦很无语。

    我把你当晚辈关怀备至,你倒好,把我当成三岁稚童了吗,还是天牢里的犯人?

    朱漠尘念完了,用眼神示意:“该你背了。”

    阿玦:“记不住。”

    “前三条?”

    “是什么?”

    朱漠尘万万没想到她遇到不想做的事竟然是这么个性情,竟然有些赖皮。

    但是今天,他的目的必须达到。

    他好像没脾气,很好说话的样子:“好,我再复述一次。没关系,慢慢来,我们不着急。”

    若是暮四在这里怕是要委屈哭了。

    他从前艰难背书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本以为王爷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的心里还能稍微平衡一些,没想到竟然还有个例外。

    阿玦看了看外边漆黑的天色。

    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边吧?

    她不用吃饭没关系,他也不用吃吗?

    第二遍复述完毕。

    “前五条?”

    阿玦:“第一,外出之前必须向你报备。”

    久不见“第二”,朱漠尘询问的目光投过来,阿玦同样以眼神示意:“没了,记不住。”

    朱漠尘无奈,但又觉出一丝无奈的有趣来,他再次说:“没关系,我再复述一次。”

    阿玦:……

    阿玦认输。

    王爷,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开口,很认真:“朱漠尘,我不会无故消失。”

    朱漠尘唇角微微勾起:“好。你今日的任务完成了。”

    “用饭吧。”

    这句话是对外边候着的人说的,早过了平时用饭的时辰,厨房管事一直在门口候着,随时等待被传唤。

    “是,王爷。”

    晚饭就设在书房旁的偏厅里。

    这两个人,一个逃离陆府后就再也没有坐下来好好用过人间饮食,一个已经单独吃饭数年,一时之间,二人都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新奇。

    甚至还有些突如其来的拘谨。

    “你,也喜欢这道菜?”阿玦看向那道熟悉的菜色。

    “也?还有谁?”

    朱漠尘迅速抓住重点。

    “我。”

    阿玦不想被人探究,遂立刻滴水不漏地接上。

    她甚至还编得绘声绘色:“我一个无甚能耐的小妖,找不到肉吃,就只能经常找些山里常见的野菜来裹腹,想不到堂堂王爷,竟然也爱这山野之物。”

    怪不得她偏爱人间五谷,原来是以前都没吃过。

    阿玦演得认真,朱漠尘竟也真的信了。

    “在外行军打仗,难免有窘迫之时。”

    第一次吃着野菜是在野外迫不得已为了生存,入口后倒是觉得还不错,府里厨子有时候也会做一次。他难得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偏好,今日叫饭晚了,后厨以为他有什么难以解决之事,做这道菜是为了讨好他。

    阿玦微微点头示意听到,爱吃此物的自然不是她,只是她不愿被外人窥见内心分毫。

    难得眼前之人不仅长得像他,口味竟然也有相似之处。

    阿玦看向对面的目光深处泛着温柔,今日,此时,她很高兴。

    透过窗棂,圆月高悬,清辉遍布,空气中似乎都是温柔的味道。

    阿玦不想再去揭开旧日的伤疤,也不想理性地去评判自己什么。天上月,眼前人,无声无言,此情此景,足够了。

    相对而坐的二人,一餐饭,安静的周围,和谐的月夜。

    朱漠尘也觉得此情此景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感到安全,安心,他的内心很平静,像月色一样安宁澄明。

    现在,他感觉前所未有地好。

    二人并未再说话,但一切都有种尽在不言中的美好,气氛堪称愉悦。

    阿玦安静用完晚饭,然后告辞离开,朱漠尘也重新回到书房。

    餐桌上的微妙氛围已经随着那人离开散尽,但却长久萦绕在朱漠尘心里。

    他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回到书案附近,余光里桌子上还铺着那张写满了府规的纸,还多了一个字,“玦”。

    朱漠尘过来是为了拿一本书,他找到书打算转身离开,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书桌旁。

    他拿起那张纸。

    纸显然已经无用,可以扔掉了。

    朱漠尘打开他自己书桌上一本常读的书,然后把这张府规夹了进去。

    *

    暮四本以为可以等到暮六回来一起吃晚饭,当然,吃饭不是重点,一起分享八卦才是重点。

    他今日好像知道了阿玦姑娘的一点小秘密。

    这点小秘密于阿玦姑娘可能只是个寻常事,但是没关系,他和暮六都不知道呀,起码暮六不知道。

    那他暮四,就是有话语权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做高深莫测,尽掌天下大事的高人了。

    仅限在暮六眼前就行,显得比暮六更了解王爷就行。

    可惜,分享的热情都褪去了也没见到暮六的影子。

    暮四很伤心,很失望。

    可是现在,在他听到属下的禀报后,他什么促狭的心思都歇了。

    “你确定,那位夫人进了陆府,陆言的那个陆府?”

    “是,大人,属下已经打听过,那位夫人确实是新任京官陆言的夫人,归南城方家大小姐,方锦。”

    侍卫已经离开,暮四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陆言是他们紧盯的对手,归南城之事的幕后黑手也有他一份,只是还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但是在他们眼里陆言已经是跑不掉的待罪之身了。

    阿玦姑娘,怎么会和他们有联系?

    而阿玦姑娘也是在王爷于归南城调查此事时忽然出现在他们王爷身边的,来历成谜。

    一切都扑朔迷离,又处处透露出阴谋的味道。

    这是针对王爷的计谋吗?

    他又忽然想到今日带阿玦姑娘出府忘记报备后府里闹出的动静,此事背后王爷隐隐透出的态度……

    不妙,很不妙。

    暮四越想越觉得严重,王爷他,可能已经陷入了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圈套,名为美人计。

    这个该死的小六子,怎么还不回来!

    暮六在哪里呢?暮六在荒郊野外的乱葬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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