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禾走之前还是有些不太安心,回头看了一眼,对九韶说:"你不会对他做什么吧?"

    "怎么会,他即是小姐的恩人,哪怕他之前再想抓我,我都会以礼相待。"九韶看着谢知禾,阳光划过他一半的侧脸,显得尤为温和,跟那个拿剑伤自己的疯子好像完全两个人。

    只是……太安分了。

    "你打算怎么以礼相待?"谢知禾还是问了一句,她实在不相信睚眦必报的九韶会如此安分宽容。

    "他不死我就已经很以礼相待了。"九韶漫不经心扇着扇子,语气透着股冷意,好像刚才对地上躺着的某人翻了个白眼。

    "……"谢知禾有些无语,但是九韶这个态度也让她放心多了,虽然还不算太了解九韶这个人,但是脾性倒能略见一二。

    如果他笑呵呵地要帮忙那绝对有鬼,可是他要是冷淡薄情些那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好,我出去采草药,天黑之前回来,你照看好他……算了,你别让他死了就行。"

    说罢,谢知禾便骑马到了山脚下。

    "好朱雀,你且在这里吃会儿草,我要上山了。"

    马儿很听她的话,低头吃着附近的草。

    谢知禾抚摸着马的鬃毛,她觉得这马都比那破庙那两个伤员都让她放心。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这山上峭壁,心里估量着陡度和上去的路线。

    是有些陡,不过还好,凭她的轻功借助藤蔓和那些凸出来的石头上去不算难事,而且这种天气也不用担心会有滑石。

    之前从书上看到过忘忧草的样子,就长在这种峭壁上,想来九韶没有骗她。

    谢知禾还是很庆幸自己没那么懂事听话,只依照府里嬷嬷的话只读些《女德》《女训》,仅仅被培养成一个端庄知礼的"媳妇"和明理大方的"母亲"而不做个睁眼瞎。

    她读的书多且杂,因着规则束缚出不去宅院,所以,读书填补了她很多的空缺孤独的时光。

    这也让谢知禾能成为一个温和、处理问题冷静有条理的人,不至于因缺少父母关爱而过度自卑胆怯。

    只是……如果没有走出去的话,她读的那些书或许永远仅仅只是读过而已。

    ***

    爬上去摘草药的过程自然是顺利的,只是稍稍有些废力,谢知禾感受到自己轻功好像在退步,而且这个系统似乎很久没再出现过了。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谢知禾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手,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

    光懂些知识道理还不够,她要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去找纤云她们,还得再强一点才可以。

    强到可以成为一座山,这样还可以去保护她的朋友们。

    那两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们应该还好吧。

    之前是她太鲁莽冲动了,一心只想着复仇,计划不够周全。

    她应该做好万全规划再去刺杀谢钧的。

    谢知禾想到这里还是会有些自责,但是既然事情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去面对这个未知的未来。

    傍晚时分,山顶残阳似火,阳光不加边际地就这么洒在她身上。

    你看啊,太阳,就在眼前。

    其实……现在也挺好的。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时模糊了她的视线,但谢知禾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那是一种温柔中透出的坚韧,就像风吹的麦子一样。

    山顶的风很大,野草起起伏伏间却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谢知禾无意多管闲事,可是那个身形仿佛是个小孩子?

    于是谢知禾朝那个方向走进了,拨开草丛一看,却见是个小女孩。

    这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短头发,不绑任何发带,这样就已经很奇怪了,这年纪的女孩头发不该这么短。

    更奇怪的是,这女孩儿着一身黑,是穷人家的短布款式,干脆利索,但是衣料看上去却不凡,上面还绣着竹纹,腰间还别着一个酒壶。

    这小女孩看见谢知禾没多大反应,只是拿着草就往嘴里塞。

    “这不能吃的!”谢知禾连忙阻止。

    但为时已晚,这女孩嚼了两口就吞了下去。

    “这是消食草,吃了会拉肚子的。”谢知禾蹲下身看着她,有些担忧,“你……还好吧。”

    女孩儿眼神淡漠,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明明十二三岁的样子,可是眉眼却偷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冷淡,甚至还有几分嚣张。

    谢知禾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多事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姐姐带你去山下医馆看看,你这过不了多久是要拉肚子的。"

    "姐姐?"这女孩儿挑了挑眉,有点不屑,心道:"我在外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让我叫你姐姐?"

    谢知禾想拉她却发现这女孩儿她根本拉不动……而且,这女孩儿的内力,深不可测。

    果然是多事了……

    谢知禾起身准备要走,腰间的剑柄漏了一角出来。

    女孩儿眼尖发现了。

    就在此刻,谢知禾腰间缠绕的剑被拔了出来,动作快到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已经出去了。

    "束衣剑。"这女孩儿看着谢知禾的剑,"李定酌那小子送你的?"

    谢知禾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没等说话,剑就被这女孩儿塞回去了。

    "会用吗?"女孩儿背手站在了块石头上,只是还是没谢知禾高,于是这个女孩儿又站在了更高的石头上。

    谢知禾突然觉得她有些可爱。

    "不算会,你要教我吗?"谢知禾带着些撒娇的语气。

    "咳咳。"女孩故作严肃高深继续道:"既然你真心求教了,我就大发慈悲收你为徒了。"

    明明短发下的耳朵都红了,却装的这么严肃。

    谢知禾觉得这个小女孩着实有点可爱,"好啊,师父~"

    "那那那那那个。"这下这女孩脸也红了,"嗯。"

    谢知禾觉得逗这个小师父实在太好玩了。

    "还不知道师父尊姓大名呢。"谢知禾道。

    "我叫……算了,你叫我师父就好了,李定酌没跟你说过我吗?"

    对了,李定酌!

    谢知禾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清毒的草药。

    "不好意思,先失陪了,我要赶回去救他!"说着谢知禾便走了。

    徒留女孩儿一个人在风里吹,"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别急啊。"

    ——我好不容易才有的第一个徒弟……

    昭昭有些失落。

    可是谢知禾已经走了。

    昭昭想去追突然感觉自己肚子有些不适,"对了,她刚说这草叫什么来着。"

    茅房!啊!茅房在哪!

    谢知禾拿草药下山便找药店煎成水,之后拿着装着解药水的壶便骑马飞奔回了破庙,行动干脆利落。

    破庙这边,气氛跟谢知禾料想的差不多,李定酌躺在角落最南昏迷不醒但是还好性命无忧,九韶便坐在角落最北斜对着李定酌闭眼调息,多嫌弃对方一样。

    谢知禾进门先是看了一眼九韶,不知道这狐狸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不过貌似还算安分,之后便向李定酌那个方向走去。

    在她不注意的角落,狐狸靠在窗边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嘴角,阳光落在他的眉梢,带着些许虚幻的……温暖?

    谢知禾探了下李定酌的脉搏,还算正常,确实是死不了,因为他已经封住了自己内力阻止其流动导致毒发身亡,不过也因此陷入了昏迷。

    正当谢知禾准备喂药时,九韶拿走了她手里的药壶。

    “这种事还是属下来吧。”说着九韶便趁机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是你不是很嫌弃讨厌他吗?”谢知禾疑惑道。

    怎么这会又没有那么嫌弃了?

    “是很嫌弃。”九韶很诚实回答,同时手上动作迅速,丝毫不给谢知禾喂药的机会,直接拿药灌人嘴里,简单粗暴但有效,因为九韶施加了内力让李定酌开口。

    明明自己失血过多内力就有所流失,却为了给李定酌喂药花费自己内力。

    谢知禾只觉得九韶越来越难琢磨了。

    但其实九韶只是觉得这小子不配谢知禾给他喂药。

    当然,他自己也不配。

    他连谢知禾的名字都不配叫。

    过了半晌,李定酌缓缓睁开了双眼。

    “走吧。”九韶示意谢知禾,其实他在灌完药的那一刻就想着把李定酌扔这里。

    但是谢知禾秉承着“救人就要救到底”的原则,一定要等着李定酌真的恢复过来再走。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李定酌确实帮过她几次,算是有救命之恩了,否则她也不想同李定酌这样人有所联系,毕竟这人有些太深不可测了。

    他好像一早就知道她是将军府的庶女,而她却是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而且为什么每次李定酌都来得这么巧,从她坠悬崖再到中秋前夜遭人袭击,是真的巧合吗?繁忙的七皇子殿下为什么会选择救她一个杀人犯,她可是杀了户部侍郎的儿子,他难道不想去巴结户部侍郎吗?

    还有中秋前夜的事,那夜袭击她的人应该就是九韶的人,因为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出手,为何,偏偏这么巧李定酌会接住她,只是路过吗?他和九韶一样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吗?

    谢知禾活得太谨慎了,因为她必须谨慎小心。在这个世道,没有权利也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武力,她必须要谨慎小心些。

    但谨慎归谨慎,谢知禾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即使面对这么个深不可测、对她来说有些危险的大人物,谢知禾也会尽自己能力去报恩。

    “现在怎么样了?感觉好些了吗?七皇子殿下。”谢知禾语气很温和。

    李定酌一时晃了神,那双一向深不可测、冷厉的丹凤眼竟抹上了一丝困惑,变得柔和无辜起来,像是孩童单纯无辜的眼神,半晌开口道:“姐姐你是?”

    姐姐???

    谢知禾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再次探了这人的脉搏,气息无常。

    “你……叫我什么?”谢知禾觉得奇怪。

    “姐姐啊,难道不是吗?”丹凤眼眸闪着是孩童的天真。

    “你今年几岁?”

    “不知道。”李定酌摇摇头,拿着手指头数数,“三、四、五?”

    难道是当初中毒后打九韶那一掌使得气息倒流,汇入脑中导致记忆的暂时缺失?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谢知禾问道,语气很温柔。

    李定酌摇摇头,“我是七皇子吗?你刚才说过,好像有人这么叫过我。”

    看来不是记忆停到某一岁,而是对世间的认知是孩童的心智,记忆是没有的。

    “这种情况就很复杂了。”谢知禾喃喃道,她毕竟也只是看过些医书,了解些病症草药,不是什么专业有水准的大夫。

    看她眉头紧皱,李定酌想起身安抚,却撕拉到了自己的伤口。

    那是九韶拿扇子划伤的。

    伤口因为撕扯而流出血来。

    谢知禾连忙上药包扎,纤细的手指带着淡淡的温度。

    “好痛啊,可是为什么看着姐姐就没有那么痛了,姐姐是神仙吗?”他看着她,是孩子般充满好奇和藏不住的喜欢。

    “不是。”谢知禾拒绝地很干脆。

    “那是不是姐姐救了我?”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一脸无辜,未经世事的样子跟平常那个眼神凌厉、冷心冷面的家伙好像两个人。

    “嗯,我是救了你,因为你之前救过我。”谢知禾并不打算欺瞒,即使现在的李定酌看上去心智出现了问题。

    九韶在一旁站着,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不是说李定酌,而是……这里好像有其他人。

    “那你可还记得些什么吗?人或者事。”谢知禾的声音很缓和,让人能够安心下来。

    “我记得……我好像经常梦到一个女人说带我放风筝,她唤我定儿,好像就只有她会这么喊我,可我记不清了,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就在这时,九韶察觉到了异动,放出暗器,“出来吧!”

    破窗里翻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风扬起她的短发,利落潇洒。

    “师父?”谢知禾有些惊讶。

    “在这里很久了吧,不,你之前就来过。”九韶眯起眼睛,“你是谁?”

    “我是谁轮不着告诉你。”昭昭面无表情,却透露着强者的自信从容。

    昭昭的实力绝对不弱,虽然她的外表还是个小孩子模样,谢知禾上次就察觉到了。

    谢知禾并不想他们打起来,于是赶忙拉住昭昭的手,“师父,你怎么来了?”

    九韶也是个识时务的,于是收起了手里的扇子。

    “我……”昭昭看向李定酌,以最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要护赵姬的孩子一生周全。”

    至于为什么昭昭并没有解释。

    “所以,赵姬是七皇子殿下的母亲吗?”谢知禾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九韶一直没察觉到什么直到李定酌提起自己的母亲。

    “既如此,那么你带七皇子殿下离开便是。”九韶上前作揖,“我家主人现如今已经和七皇子殿下恩怨两清了,便各走各路。”

    说着便牵起谢知禾的手要往外走,可同时李定酌也抓住了谢知禾的另一只手。

    “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李定酌的眼神带着小孩的天真,叫人不好拒绝。

    “主人我记得你说过,等他好了我们就走,我当时很相信你。”九韶的狐狸眼泛着点点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怜惜,不忍责备。

    “她是我徒弟,自然是跟我走的。”昭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谢知禾一时处在漩涡中心,有些无措。

    她甩开所有人的手,“就现在状况来说,还是治好七皇子殿下的病要紧,前面有个小镇,里面应该有大夫,或许能治好殿下的失忆症。”

    “事不宜迟,现在出发吧。”谢知禾确定事情后就会很快行动。

    只是这些人还没那么快统一战线。

    “师父,你也希望赵夫人的孩子赶紧好吧。”

    “九韶,我们当初的约定是他能完全好起来,现在的他不算没事。”

    谢知禾冲角落里的李定酌笑了笑,她再想现在的李定酌说的那个梦会是他几岁孩子时的记忆呢,据说七皇子殿下好像十一岁还是几岁就失去母亲背井离乡去镇守边关了。

    母亲早逝父亲不爱,他们之间貌似还有那么一点相似。

    谢知禾自嘲笑了笑。

    自己居然会和这位冷面无情的大人身世经历相似?

    有点可笑。

    但她看向那双有些怯懦怕被抛弃的眼神时,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于是谢知禾向身后那位眼神有些怯懦的孩子伸出手,“走吧,七皇子殿下,去放风筝吗?你的母亲在等着你呢。”

    那瞬间,谢知禾感觉也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走吧,阿禾,别哭啦,阿娘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她其实也做过这样的梦,梦里的小谢知禾是有母亲疼爱的,梦里的母亲不是王氏,而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不是疯子她也不是哑巴,她很爱谢知禾,她也会说,“阿禾,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阿禾,我很爱很爱你。”

    ——“阿禾,我的女儿,要平平安安长大啊。”

    ——“阿禾,做噩梦了吗?别怕,阿娘还在这里。”

    ——“阿禾,要听阿娘讲故事吗?从前啊,有一座山……”

    虽然现实中,谢知禾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

    “你生母是个疯子,她烧了自己的房子。”

    “你生母不爱你,她发疯伤了你的脸。”

    “你生母是个贱人,她占有别人的丈夫,她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不然你该是我的亲生女儿。”

    “别哭了,小孩子真是烦人,楚楚可怜的眼神活像那个贱人样,你该不会也想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吧。”

    “你也命苦,被那个贱人生出来,不过,你也算是我的女儿,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也可以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

    现实中,王氏教她恨自己的生母。

    她也的的确确有那么段时间恨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恨她把自己带到这个世上,恨她让自己遭受那么多苦难。

    可是在某个柔软甜蜜的梦里,小谢知禾会跑着拉起阿娘的手,撒娇着跟阿娘说:“阿娘,天气好好,所以,什么时候再带阿禾去放风筝呢?”

    “姐姐,你好像哭了。”李定酌拿手拂去了谢知禾脸上的泪痕。

    “是吗?”谢知禾赶忙擦干,表现得淡定冷漠,“应该是风吹的。”

    她牵起李定酌的手,笑着扯着嘴角,以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道:“我们走吧。”

    此时站在后面九韶的拳头都捏紧了,可他告诉自己不能莽撞。

    可是为什么……我会生气心碎呢?

    这只看似什么都毫不在乎、玩弄人心的狐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前面的两人,牵着手走着。

    “姐姐你……可以不要叫我七皇子殿下吗?”

    “那我叫你什么呢?”谢知禾眼神充满着宽容。

    “叫我定儿就好了,有个人就是这么叫我的。”

    “好啊,定儿,我们去镇上看看好不好。”

    此时昭昭有些吃醋了,拉着谢知禾的衣袖,带着很严肃的表情道:“那个……为师也想去镇上看看。”

    “我自然得陪同在在主人身边。”九韶微笑着,却是咬着后槽牙说道。

    于是这怎么都不搭的四个人就这么一起同行了,空气里弥漫着很大的醋味。

    只是处于中心人物的谢知禾并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人引爆了其他人的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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