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陈咏敏正在梅港镇上家里的灶头上蒸包子,突然就听得弄堂口麻大婶破铜锣似的呼叫声:“阿敏!快出来啊!你家祖宗小霸王又在欺负人了!你到底管不管了?你管不了我帮你管了啊!啊!”

    陈咏敏赶紧把柴火往灶膛里塞了塞,三步并两步出了院门,一眼就见着刘天赐衣衫不整的站在那里,旁边的麻大婶搂着一个同样十来岁的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使劲儿哄着。

    不用多说,阿敏一看就明白了,肯定又是自己家那个已经上四年级的小混蛋又把弄堂里麻婶家的宝贝孙子给欺负了。

    阿敏一边堆着笑脸给麻婶陪着不是,一边举起手里早就提溜着的这根小竹鞭。天赐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弄堂下面的坡道跑,他清楚,跑下坡道,转个弯,就是一中的大院和葱郁的后山,只要爬上了山坡,老妈她再大的本事,也追赶不上他了...

    麻婶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语气不善的说:“要不是可怜孩子他爸刚过去,我今天肯会定帮你管教管教他!真是太霸道太缺教养了!也不知道梅港小学年年给他的三好生是怎么评的?”

    麻婶一提到成龙,咏敏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也顾不着去撵着天赐了,顾自拿着小竹鞭返回家里。

    入夜,陈咏敏看着墙角被罚站着却还明显不服气的刘天赐,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她在考虑更深层次的事情,是不是该回湖兴市了?自己陈家亲哥哥和亲弟弟都在市里,一个为官一个管供销社,之前再怎么划清界线,让他们俩给孩子着落个念书的好学校,总不成问题吧?再说,成龙他前脚刚含悲离世,后脚学校已经公布了上级党委的决定,恢复刘成龙的名誉和党员资格了。自己家的兄弟就没有必要再避嫌。

    梅港镇和南湖林场,毕竟都是小地方,刘天赐尽管天资聪慧,但散养在镇里,时不时还会去更野的村里,这孩子已经完全长野了,尽管受他把成龙影响,把床底下私藏着的一大箱子书翻了遍且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但是,再不尽快回到市里,放任他这样子野蛮生长,那他以后再到城市里,和别的小朋友相处就更显得格格不入,更会被孤立,那不仅对孩子的性格影响不好,也愧对刚离去不久的成龙的临终托付啊...

    陈咏敏嫁给刘成龙时,陈爸心疼闺女,在湖兴市的西门上塘,给她留了一间房子,房子不大,只是经过了这几年,也有些老旧了,但是房子依然还在,位置又算是城市的次中心,上个月她还特意进城去看过,只要稍稍打理打理,就能入住,而且,带上婆婆一起过去生活,空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天...

    已经是陈咏敏领着天赐迁入湖兴城里第九个年头了。

    这一天,到处都泛着白光,白的晃眼,白的让人犯晕,白的像一张巨大的宣纸,夏日的阳光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动,落入刘天赐的眼中,更像是宣纸上泼墨时形成的无数的字符。

    从市区进到南湖林场这段新修的柏油马路,仿佛是一位黑女人裸露的大腿,光洁笔直,煞是性感。

    刘天赐下了公交班车,一眼就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场部生活区大院,大院右边的围墙宣传栏前,好些人在张望着白纸黑字还盖着红戳的告示。

    刘天赐会心一笑,他心道,不用说,又是一份法院的公告!肯定又有生动又活泼的福利彩蛋可以让他过过眼瘾了。

    自打会识字起,每次住到奶奶这里,刘天赐都对宣传栏上的法院告示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关于枪毙□□犯的内容,那可是老爸留给他的那一箱子书籍里所没有的...

    正想着,一对青年男女并肩从刘天赐的身边走过去,男的似乎正试图去牵手,却被女的悄然避开了。刘天赐默默地跟着他俩的身后,也走到了宣传栏下。

    宣传栏前,已经聚集了好几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女老幼,刘天赐刚停下脚步,站立在最后面,就听见人群里有个少女天真的声音传出来:“秀秀姐,什么叫□□呀,怎么就打了这么大的叉叉,被枪毙了呀?”

    那位被称为秀秀的女孩回道:“哼!就是不要脸的坏人呗!他不要脸,欺负了好几个好人呢!”

    刘天赐还没细看宣传栏上的内容,就断定这肯定是法院关于枪毙□□犯的布告,最近类似戳着大红印的告示,京城里也贴的到处都是。

    眼下,正是第一轮严打的时代,不少流里流气的黄毛,穿着喇叭裤扛着收录机的阿飞,被从严、从重、从快惩处了。

    刘天赐又上前一步,这才看清楚,确实是一个被判死刑的□□犯的告示,竟还附上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罪犯光着头,黄黄瘦瘦的一张脸,倒也是眉清目秀,如果不看布告,谁了料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外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小伙,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先后□□了五位四十岁以上的妇女,甚至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妪,被他残忍作恶,还永久性无法修复的被捅坏了□□...

    “真当是变态啊...”

    “嗨!这就是个早该死的畜生!”

    众人指指画画,吐沫星子横飞着,看了一会热闹后,就各自散去了...

    只剩下刘天赐独自站在那里,怔怔的盯着布告上的日期: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九日!

    刘天赐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彩。

    “刘天赐?”

    刘天赐分明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轻柔又格外熟悉的呼唤。

    刘天赐猛然回头,望着她,心头一怔,真的是她!

    只见一位面容清秀,肤色极白,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连衣裙的高挑女孩,盈盈又安静的站在那里,正向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女孩看清楚真是刘天赐,愈发灿烂的笑着走了过来,裙摆被微风吹动,嫣然生姿,像极了一朵含苞娇艳的山茶花。

    刘天赐张了张嘴,试探着叫了一声:“杨慧武?”

    那个叫杨慧武的女孩,没有察觉到刘天赐嘴角复杂的蠕动,笑着向他伸出双手来,声音带着甜味:“老同学,大才子,可是一年多没见了!大前天还听杨奶奶说你毕业了!分配到哪个单位呢?”

    刘天赐慌乱中不知所措的握了握杨慧武柔软温热的一双小手,很勉强笑了笑,旋即又松开。

    松开手的一刹那,刘天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道,也许,只有天知道,这可是四年前懵懂初开的时候,最令他魂牵梦萦的一双圣女玉手啊。

    刘天赐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回道:“嗯,小慧,我分配到昆山中学了,那里可是我老爸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不过,我还没去报到,介绍信还在我兜里呢!”

    杨慧武轻声问道:“昆山乡啊?大竹海呢,倒是也不错。只是那里太远了些,又太穷了些呢。”

    说到这里,杨慧武又皱了皱柳眉,继续道:“天赐,你可是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本科生,不应该啊,怎么就分配到昆山山里去了呢?市里人事局怎么弄的呀?”

    刘天赐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哎,这没啥,就当是去山里锻炼锻炼!更何况那里可是我老爸的领地,我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了...”

    杨慧武略微勉强的点了点头:“行!千金难买自己愿意呢!你既然回来了,那改天咱们湖中文科2班读书的这几位万吉老同学,必须约起来聚一聚...我现在要跟车去县城买东西呢,咱们回头见哦...”

    “嗯!回头见!不见不散啊!”

    杨慧武向前走去,才走了几步,又扭头回望刘天赐,悠声说道:“刘天赐,我去年湖兴师专毕业分到了万吉一中当语文老师了,说起来,比你早了一年站上了三尺讲台,已经是你的师姐了,呵呵...”

    说完,杨慧武轻盈的小跑到马路对面,上了那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场部班车。

    直到班车开动了,杨慧武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烧,一年时间没见着,眼前的刘天赐更干练、坚毅、深沉了,完全不再是那个曾经喜欢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的高中男生了...

    望着杨慧武花一般离去的背影,刘天赐的眼中,同样闪过了一丝微甜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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