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帝登基六年,革先帝弊端,兴改革利民生,终河清海晏。

    因盛世之景,帝王应群臣呼应,第一次下旨选秀。

    年龄合适的官家女子从五湖四海汇聚京城,经过层层选拔,最终只剩下三十人参加殿选。

    殿选这一日,秀女们早早起床精心打扮着,想要在殿选时惊艳帝王。

    作为三十份之一,秀女苏茗伊透着小窗,看着对面几个屋子亮起的烛光,便知晓对手们也与她这般心思,在铆足了尽头做最后的准备。

    回想着秀女们的容貌与家世,回想着帝王专注国事的传闻,苏茗伊视线从铜镜处移开,拉开梳妆匣子,看向静静躺着的伽南香木镶金手镯。

    这手镯乃是御品。

    由伽楠香木制作而成。

    伽南香,又称奇南香,珍贵无比,可药用。尤其是像此手镯的材质,乃是最为金贵的虎斑金丝结。金色发黄,无声诉说价值千金的底蕴。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迦南木木面上镶嵌由小金珠制成的团“寿”字和长“寿”字纹,寓意平安长寿的祝福。

    寓意着赠镯之人的心意!

    苏茗伊眼眸闪了闪,小心翼翼将手镯取出,慢慢套上自己的手腕。

    又整了一番衣着,苏茗伊走出房门。

    一到院落,苏茗伊便察觉到打量的视线。

    迎着秀女们或明或暗的审视,尤其是老仇敌陶薇薇眼里燃烧的火焰,苏茗伊面无表情上前,从容的站在了陶薇薇面前。

    按着祖宗规矩,她该领头带着秀女们行礼。

    只不过这些规矩,总会让某些人嫉恨。

    苏茗伊站定后,听得身后响起熟悉带刺的话:“哟,破落户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啊?”

    闻言,苏茗伊眉头一挑,回眸看向桀骜不忿的陶薇薇,眼角余光环视在场秀女们的神色,一改往日的和气退让,语调带着强势:“起起伏伏是常事,陶姐姐一句破落户,是在质疑太、祖爷?”

    冷不丁听到这话,陶薇薇面色骤然一变,骇然审视苏茗伊。在场其他琢磨看热闹的秀女们齐齐吸口气,愣愣的看着直接一言不合抬出太、祖爷威严的苏茗伊。

    这……这……这民间都有句话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苏家乃是开国超品荣国侯,太、祖爷承诺世袭五代,世袭罔替,不降爵,”苏茗伊佯装不懂“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傲然炫耀完家世后,还刺激道:“祖宗成法,陶姐姐贵为刑部尚书之女,难道不知道这点?”

    如此直白的嘲讽来袭,陶薇薇气得脖颈都愠红了。

    但无奈从礼法一词来说,苏茗伊还真是说得对!

    因此她只能隐忍怒火,愤恨走到苏茗伊身侧,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我父亲可是最早支持陛下登基的功臣,而你苏茗伊呢,除却美艳的皮囊外,还有什么?你苏家可是先帝的拥趸,你爹眼下都成缩头乌龟了。”

    苏茗伊闻言微笑,字字加重音调:“可今日殿选,我还是排第一位!”

    瞧着苏茗伊又又拿成器的祖宗来回怼,陶薇薇恨得牙根紧咬。想她陶薇薇,父兄成器,结果京城四大名媛四大才女四大美女这些排行榜,却都永远被苏茗伊压一筹!

    只因苏茗伊是世袭罔替的侯爷嫡长女!

    哪怕苏家站错队,哪怕苏家没有一个男丁,哪怕苏家目前的侯爷苏琮是个窝囊废,但凭着一个成器的祖宗就能硬生生的压着她们一筹。

    就连宫中选秀排序,因没有适龄国公女的情况下,苏茗伊这位超品荣国侯之女也能排在第一位。

    排在第一位,就意味着多一份机遇。

    更别提苏茗伊这张脸,长得的的确确好看,好看到让人嫉妒!

    “别太得意了,初封最高位可是贵人。”陶薇薇剐了眼苏茗伊,愤愤道:“我能笃定能争一争贵人,你呢?恐怕都得担心会不会落选。”

    “太后娘娘可最讨厌你这种狐媚子长相!”

    瞧着又一次攻击自己长相的老仇敌,苏茗伊瞥了眼角落里离开的小太监,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精心佩戴的手镯,暗暗道一句祖母保佑。

    ***

    吉时已到,秀女们按着父辈官职排序整齐,随着礼官进入大殿。

    苏茗伊行礼过后,听得帝王忙碌,殿选交由皇后裁决,请太后掌眼的旨意,微不着痕的吁口气。

    随着礼官的宣读“超品荣国侯嫡长女——”,苏茗伊单独出列,缓缓上前:“臣女苏茗伊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瞧着迈步行礼的苏茗伊,眼里带着一抹惊艳。

    见腻了某个弱柳扶风的矫情,眼前这人骨肉均匀,就透着些英姿飒爽之气。离得近了,又能看得见娇而不俗的艳丽。

    当真是分淑妃宠的极佳好人选。

    只可惜这身份太过尴尬了。

    她是继后,入宫虽不过五年,却也打探出一些隐私秘闻。例如太后娘娘辅佐养子登基后,屈居佛堂,吃斋念佛,便是在为自己的亲妹妹秦凤仪祈福。

    据闻秦凤仪明面上被妾室磋磨,抑郁而亡,实则也与昏聩的先帝有关。

    而磋磨秦凤仪的妾室,便是苏茗伊的亲祖母;而苏家,苏茗伊的亲祖父,秦凤仪的丈夫,是先帝的拥趸。

    但……但苏茗伊的父亲,又是太后亲妹教养长大的,视作亲子。据闻临终前,还赠予了人一半的嫁妆。

    暗暗思忖上一辈乱成麻花的恩怨,皇后娘娘看向一言不发的太后娘娘,斟酌开口:“母后,儿臣告罪,这选妃乃为陛下开枝散叶,亦也是日后担负教导皇子龙孙的重责,不如重德才?让诸位秀女诉说自己心目中最贤德之辈,以供我等评断?”

    苏茗伊闻言心跳骇然加速,手紧张的捏了捏衣袖。

    因这紧张的小动作,露出了手腕佩戴的手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茗伊终于察觉到左上边有视角落在自己身上,更听到一句冷冷淡淡的“嗯”才微微吁口气。

    而殿内皇后的建议得到允许后,便看向苏茗伊。

    苏茗伊双膝跪地:“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话,在臣女心目中最敬佩贤德之辈乃是《女论语》编撰者宋若昭宋先生,以女子扬名……”

    迎着愈发犀利的审视,苏茗伊说得愈发缓慢,字正腔圆,饱含深情。

    盖因宋先生,是太后亲妹秦凤仪,她礼法上的祖母最敬佩之人。

    说完之后,苏茗伊听得太后一声轻笑,瞬间心跳如鼓。但没想到太后却是直接开口:“说的是挺好听。但你和刑部尚书之女在殿选之日仗势轻狂,却也是事实吧?”

    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知晓殿选前发生的争执,被点名的刑部尚书之女陶薇薇面色一变,急急跪地,“太后娘娘明鉴,是苏茗伊仗着世袭罔替的恩宠耀武扬威!”

    闻言,苏茗伊更加放心了,有陶薇薇作为对称,太后娘娘就算再不喜她,也会借着她们杀鸡儆猴。可杀完之后,还是得给前朝一个颜面,也不能打了礼法的规矩。

    暗暗感叹着,苏茗伊老老实实跪地认错:“回太后娘娘的话,因涉及家族名誉,臣女身为嫡长不愿家族荣光被折辱,心浮气躁出言相对,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随着匍匐叩拜,苏茗伊手腕上的伽南香木镶金手镯愈发清晰的展露人前。

    太后目光幽幽:“老臣与新贵,皆是帝王左膀右臂,皆为大周江山付出。若是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轮得到陶家吗?”

    陶薇薇闻言,吓得身形颤栗,连连道:“臣女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冷笑,睥睨在场众人,继续道:“满殿秀女谁家没为大周江山尽忠职守?”

    秀女们,尤其是官位相对而言低微的秀女们闻言只觉心中缓缓暖流而过。本来就是嘛,她们一进宫门,那都是帝王的妃嫔,论的是帝王的宠爱,家世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而陶薇薇仗着父兄成器,仗着大哥算帝王伴读,各种嚣张跋扈的。

    “母后圣明。”皇后闻言,起身朝太后行礼,示意礼官引领者秀女跪地。毕竟太后出言杀鸡儆猴的,倒是替她省下不少心思。

    秀女们感恩戴德跪地:“太后娘娘圣明。”

    “进了宫,就要守宫规,别仗着家世耀武扬威。”太后瞥着抖成筛糠的陶薇薇,又看了眼虽然匍匐跪地,但似乎脊背挺得笔直的苏茗伊,目光再一次落在人手腕上佩戴的伽南香木镶金手镯。

    止住回想过往的种种,太后不容置喙道:“刑部尚书之女既敢言之凿凿自己初封为贵人,那哀家倒是做个恶人,赐选侍之位。”

    全场闻言忍不住惊讶。

    这选侍乃是后宫份位中最低的,正九品。且这份位是为帝王宠幸的宫女而设的,像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通过选秀入宫,最低的份位也是正七品的常在。

    这对陶薇薇而言,恐怕比落选还难受!

    陶薇薇舌尖咬住牙齿,止住自己浑身因太后懿旨而燃烧的愠怒,目光直接剐向苏茗伊。她有如此身家都被这般折辱,像苏茗伊肯定会被直接羞辱,直接成宫女!

    无视身侧迁怒的火焰,苏茗伊却是吁口气。

    太后明确老臣新贵一词,就说明她的结局也不过跟陶薇薇一样——选侍!

    可哪怕被赐选侍之名,对她而言却也是进了后宫这道门槛,成为帝王名正言顺的人。

    只要沾了皇家,那她的日子就还有盼头!

    思忖着,苏茗伊听到自己被点名道姓,哪怕筹划万千这一刻也克制不住身形一僵。所幸她听到了彰显皇家厚道的话语:“至于秀女苏茗伊,本念着苏家两代配享太庙为国尽忠的情谊为贵人,但也过于仗家族恩宠而为,便为——”

    听得故意的停顿,苏茗伊默念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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