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是名为岚意吗?为何允星世子称呼您为‘阿悠’。”

    “你不懂,只有我喜欢的人,才可以叫我阿悠。”就像母后和允星世子。当然,她也很喜欢父皇,可是父皇从未正视过这个小名,却怎么也只是唤她长乐和岚意。

    周衡试探地问:“那我可以也叫殿下‘阿悠’吗?”

    长乐小殿下有些犹豫:“可是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啊。”听说北戎进犯郢国,这个周世子的父亲去帮母后的母国杀敌了,于是,他便被接进宫里来。父皇让她将这周世子当作亲生兄弟一般对待,彼此照顾。但这周世子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她心里第一反应,就是不愿的。

    也是这一刻,长乐小殿下意识到这些别称的重要性。好像,对着允星世子,她没有独特的称谓。她暗自想着,就要迈步去顾允星那里,讨要一个只有她能叫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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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跨过膳房的门槛,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正在手把口授地教着其他的厨人。

    那老嬷嬷见了她,快速活络地捏着面团的手停下,她的象眸看向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待云岚意带她出来,回到她的房中,老嬷嬷登时跪下,默默地,眼泪浸过了两颊,沿着岁月刻蚀的深沟,滴到了地上。

    在她的记忆中,和母后在一起的点滴都是暖色的。可再深入,岁月却把那些细节从脑海中抹去了。

    她曾问父皇,父皇说,许是那时太小。

    这宫人,她也不记得了。

    可心却,很真实地隐隐抽痛着。

    她忙把老嬷嬷从地上扶起,两人相顾,云岚意刚才打好腹稿的话此时却难以说出,泪却不住地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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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卿,朕召你来,是听闻,如今京中上下,都在传,北戎偷袭,击杀周衡,是朕的授意。周济恐怕已经怀疑周衡死得蹊跷了。”

    仇韫神色肃穆,眼中带忧:“陛下借兵北戎一事,除了北戎单于,朝中并无太多人知晓。那群死士在完成任务后,业已尽数自决,左相已派人去清点,也呈报未漏一人。这消息会不会是北戎单于为了扰乱君臣之信,故意泄露的?如今这消息传进了忠勇侯的耳中,臣忧心,陛下借忠勇侯之手,讨伐北戎之策......”

    “那朕当如何?!”皇帝感觉到两面夹击,一阵心闷。

    “北戎只敢搬弄流言,恰是证明,他们元气尚未恢复。”

    皇帝沉吟:“朕也是这样想的。现下,这讨伐北戎,还不是最重要的。朕想的是,一旦周济寻着这流言,知晓了真相,恐怕会刀刃向内。”皇帝烦恼,先帝为他递了一把利剑,这剑利可斩敌,可确也实在给他带来了麻烦。

    “可是,若朕杀了忠勇侯,岂不是应了朕忌惮前朝老臣之象。这天下悠悠众口,朕如何堵住?”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从来只有臣忠君,未有君从臣。陛下做的决定,又岂能为下位者口舌所折?”

    一言盖棺,那一刻,皇帝下定决心。

    至于其他人的劝谏,早已被皇帝抛却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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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心神不宁,今日见老嬷嬷之后,虽然她没有说什么,可云岚意总觉得,老嬷嬷身上有她想要找的答案。

    向枫回来报:“殿下,您自外出回来吩咐我办的事,现已办妥。现下,青壮郢人,已纳入您的食邑,有了一份营生;而且置办了善堂后,城中老弱郢人也算有个安居之所。现在郢人都在感念您的好。”

    云岚意总算听到一见舒心事,她微笑着点头:“记得嘱咐他们,务必不能欺负郢人,否则按照府规严惩。”

    “是。”

    她并不贪名,以公主之名行事,只是为了让天下桓人知道,皇室是接纳这些郢人的,也是向郢人释放善意,希望两国人关系和缓。

    “殿下,阿枫在外办此事的时候,听到一些郢人说,殿下又来接济他们了。”

    “又来?”

    她之前做过么?云岚意对上向枫的眼神,向枫说道:“阿枫也觉着疑惑,许是有人打着殿下的旗号,在做善事。可会是谁呢?若非存善心而用殿下之名,或许会殃祸殿下,所以阿枫已经着人去调查了。”

    “好。”

    “殿下,您最近好像很疲倦,今晚是否要早些歇息?”之前为这周家世子之事,殿下就已经心神俱伤。好容易在国师府上才稍稍回复了往日的生意,一日之内,却尽数泄气。

    云岚意却摇头:“不了。我要趁着这几日,将乾元年间的卷宗再仔细阅遍。”她不确定老嬷嬷何时会回宫,必须赶在她离开前,找到关于母后蹊跷离世的更多细节。如此,再去问老嬷嬷时,便可案卷与口述两相对比,减少错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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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墨轩内,熏香轻暖,一室静谧。

    管家侍立在旁,只听得毫尖与纸张快速摩擦的细碎声。

    仇韫停下手上的运笔:“公主这两日在做什么?”

    “回大人,近来殿下日日都到膳房内向老嬷嬷学做糕点,但似乎饮食日减。”

    仇韫皱眉:“能有把握她不会乱说话吗?”这是问管家,也是在问自己。

    “她应是不会乱说的,毕竟谁不惜命。”

    仇韫将笔搁在玉笔架上:“明日便遣了她去,给她一笔钱,让她出外置产养老吧。”免得夜长梦多。

    “是。可是殿下若问起来.....”

    “无碍,就说她已教授完膳人,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当初他便在话中留了口子,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仇韫还是不放心,他最近心意烦乱:“算了,今日晚膳后就跟她说,让她半夜离开。”

    “在下明白。”管家旋踵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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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约了老嬷嬷来房中。

    云岚意这两日颇感时不我待,加点阅卷,终于将案卷摆到了老嬷嬷面前。

    她不知道老嬷嬷识字否,只是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说与老嬷嬷。

    老嬷嬷边听,边不觉掩泪。

    云岚意将心中的疑惑尽数托出:“嬷嬷,您不觉得蹊跷么?官家都说母后是乾元四十年丙寅月壬戌日去世的,可是往前七日,却是母后服用虎狼之药的日子。按照国师所说,服用此药,一日之内,或生或死。若说救活了母后,可是为何那日,宫人却受重罚,甚至父皇旨意太医局上下一体受罚。若说未母后是那日薨逝的,为何却又密不发丧,却要捏造梓辰宫走水之事?”

    云岚意话落了许久,老嬷嬷才缓缓抬头,不知怎地,她似乎带着一丝决绝:“殿下可还记得,皇后虽是赐封的公主,却也是郢国王室宗族之女,身上流着郢人的血。”

    云岚意震惊又茫然,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母后是郢人,可她不应该知道吗?

    为何这些年,会理所当然地把母后当作桓人?

    云岚意不敢回答。

    老嬷嬷不惊讶,笑起褶皱:“您定是不记得的。”

    “殿下,您的母后,是青城公主。老奴当初陪着她,自郢国而来,嫁给桓国的太子。那时,或许是因着她的明媚,武成皇帝对你的母后一见钟情。他们相爱了,彼时的武成皇帝却还只是普通的皇子,可青城公主却只能是太子的。于是,他为着得到你母后,卷进了皇位斗争。最后,你父皇胜利了。但他也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美味。那时郢国与桓国关系尚好,郢王觉得有桓国的庇护,便全力发展商业,郢国富庶一时。武成皇帝登基后,看着脚边的这块肥肉,动也不是,不动又垂涎,他爱极了你母后,却也恨极了她的血统。所以,终于有一日,桓国的铁蹄,踏平了郢都;绫罗绸缎,尽为灰烬。武成皇帝本想瞒,可当你母后亲眼看着郢王留下的最后血脉——允星世子倒在血泊之中时,她便也梦醒了。最后被武成皇帝再带回宫时,你母后已是不治之枯像。您的母后,是真的在丙寅月乙卯日离世的。武成皇帝自己编造了走水之事,我想,不过是他不敢面对自己。”

    这一字一句,都像在敲打着她,云岚意脑中嗡的长鸣。

    老嬷嬷看着长乐公主恍惚的样子,试探地轻唤着她:“长乐殿下?”

    云岚意却似乎没听到,只是问:“当年不是郢国遭遇北戎入侵,父皇兴兵前去救郢国吗?”

    “你父皇只是怕你母后伤心,他既想要得到郢国,又想要留住你母后的心,才假托的这一说辞。”

    云岚意最不敢细思的猜想,终于以血淋淋现实的面貌呈现在她面前。

    老嬷嬷看着心疼,她犹疑着,手半抬着,不知是否合适,云岚意顺着老嬷嬷的动作,将她的手掌抚到自己脸上。

    老嬷嬷咬着唇,泪流满面,声音带颤:“真好。青城公主见到她的小女儿平安长大,还与......国师成了一对,她在泉下,定会为你开心。”

    “嬷嬷......”云岚意没来得及深思老嬷嬷说的话。

    “殿下,我该走了。你在国师这,老奴心安”,她将织好的同心结交到云岚意手上,拍拍她的手背,“不要辜负他,你俩要好好的。”

    云岚意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手里捏着同心结,哭泣不止。

    门打开,仇韫进来,吩咐管家:“先带老嬷嬷出去。”

    老嬷嬷轻轻挣开云岚意的手,蹒跚走出,管家随之走出,带上门。

    仇韫见云岚意的样子,眼底带着碎意。

    他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给她一个可以纵情落泪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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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枫犹豫,国师嘱咐她,殿下刚睡下,不得打扰。

    可殿下跟她说过,狄图那边有消息,要即刻禀报。

    她心知,若非要事,狄图不会来报。

    最近这些事情,是否来得太密了些。向枫内心十分纠结,私心,她是想先不告诉长乐公主,让她换过这几日再说。可她已连着两日看到府外的灰鸽了,向枫在云岚意房门前往来踱步。

    好容易等到房内燃起灯,刚好云岚意找她。

    向枫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于是跟云岚意说国师府门后出现了灰鸽。

    云岚意强打起精神,去见狄图。

    狄图说,京中流传,皇帝忌惮周家,借北戎之手,杀死了周衡。

    他还说,周侯爷虽仍侍奉皇帝如常,并让他不要深究此事,自己却愈发枯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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