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意听狄图说着,心如死石,渐渐沉入深渊。

    周衡的死,也和她的至亲有关。

    原来是父皇,如今又是皇兄。

    “长乐殿下”,狄图猝然从椅上站起,一把跪下,双手抱拳,“请您救救侯爷吧。”

    上次好容易才劝动皇兄放下对周侯爷的杀念。京中现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言论,真的不是时候。

    云岚意有些后悔,其实这真相,不要也罢。有时候,真相会给周围人带来更大的二次伤害,而不是抚慰。

    云岚意自嘲,亏当初自己还大费周章,想要追查到底。甚至,不惜搭台让仇韫入局。

    如今这真相却以这样的方式自己冒出来,再给她致命一击。

    云岚意内心翻滚着苦涩。

    她知道狄图说的是什么意思,皇兄虽然对自己尚且有三分宽爱,可面对有可能动摇社稷江山的人和事,皇兄从来信奉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此事并非皇兄所为,皇兄也会猜忌侯爷的忠心会因着着市井言论动摇。

    左右,皇兄都不会留侯爷一命。

    她不能让周衡在泉下与侯爷再相顾落泪,也不能让大桓的忠臣寒心。

    周衡,云岚意想起这个名字,更加难以呼吸。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像三山五岳都压在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云岚意勉强自己,将一切事宜交代完,才走出茶馆。

    云岚意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国师府,又是怎么躺到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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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府中堂内。

    仇韫接过管家奉上的茶,清茶的白气从茶杯一侧斜溢出来,仇韫还未得及喝:“公主怎样了?”

    仇韫刚将云岚意安抚睡下,才放下心来,又马不停蹄地进宫去。

    这几日,皇城内外,已经遍传周衡被谋害致死之事,密切关注事态的皇帝恐怕已经按捺不住杀心。

    若是往日,这便是如了仇韫的意。仇韫恨不得速战速决,欲除之而后快。

    可云岚意刚遭遇这样的事情,再来一个打击,恐怕会将她彻底击垮。

    好容易才养回来些,如今重头来过,他心甘情愿。可若是接二连三地打击,仇韫不敢往下想。

    他必须赶在皇帝召见他之前,先发制人,取得主动。

    因此,仇韫连夜长驱入宫,枯干口舌游说皇帝,收敛杀意,一直到日中才回来。

    管家犹豫了会儿:“殿下这今日油米不进。”

    怎地?仇韫皱眉,神色愠怒:“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管家跪下:“是在下无能,请大人责罚。”管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劝公主吃饭,还不如自己去领板子。

    算了,仇韫也知道,依云岚意的性子,谁拗得过她。

    云岚意既是公主,又是他的夫人,依着这样的身份,管家可以施用的手段也有限。

    仇韫想着,云岚意还为着光烈皇后和老嬷嬷的事伤心,可是这也不能不吃不喝吧。

    她不心疼自己,可他......仇韫闷气无处发泄,杯托砸放在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颤声。

    仇韫也不多说责罚之事,他现在更关心别的:“老嬷嬷呢?你将她安排在何处了?”

    “呃......小的原将她安置在一处客栈,本欲等侯爷回来的时候,再由您处置。可今晨送早膳的小二说,老嬷嬷......她自缢了。”管家看着大人沉得滴水的脸色,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只敢发出气息。

    当初从外面将老嬷嬷找回来时,管家分明听见,大人让老嬷嬷安心留在膳房,专意厨事。而且大人当时要老嬷嬷保证,若她向公主吐露实情,说出过去的真相,就该死了。老嬷嬷当时明明也是答应了的。如今那老嬷嬷泄了密,难道不该死?何况人也不是他们杀的,她自我了断,也算是成人之美。殿下以后就算知道,想来也不会怨怪他家大人。

    仇韫十分严肃:“老嬷嬷自缢的事,殿下还不知道吧。”

    “尚不知,在下知道,不能再让殿下受刺激了。”

    “此事绝不可向外透露半分”,仇韫想着,不仅这件事不能让云岚意知道,周衡的事,更加不能让云岚意知道半分。自从京中关于周衡死因流言被带起后,仇韫便已嘱咐管家,要密切关注长乐的行踪,并且严禁府内人议论府外之事。

    “是”,见管家犹疑,似乎有话要讲,仇韫让他直言,管家答道,“大人,公主恐怕已经知道近来关于忠勇侯世子死因的传闻了。”

    仇韫的手瞬间轻搭到管家的肩上,与其平视,语气如坚冰:“你放她出府了?”

    管家不敢直视家主的眼,微微侧过头,颤颤巍巍地说着:“那日晚上,送饭的下人打开门时,发现殿下已不在房内。殿下再回来时,便已不吃不喝。”

    仇韫放开管家,似乎眉头拧得要倒转过来,他满脸疲态:“到光烈皇后安葬的陵邑,找一处好地方,让老嬷嬷归葬吧。她也累了。办完所有事后,自己去领三十个板子,罚两年俸。”

    管家长跪谢仇韫。

    热茶早已转凉,仇韫也没有了喝的心思。他危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心思却快速飞转。

    许久,厅堂一青鸟撞入眼帘,仇韫站起,拔腿去宁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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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还不肯吃些东西吗?”

    向枫忧心地摇头,她内心洪波涌起。

    早知当初不应该让公主去赴约的,可是不让公主赴约,侯爷那里也等不及了。

    仿佛在下一盘棋,走哪一个子,行哪一步,都是死局。

    仇韫吩咐向枫,眼睛却看着床帘下,背对侧蜷躺着的云岚意:“让膳房煮些稀粥,加些枣肉,煮得绵烂些。”仇韫想着,她太久未进食,一下子吃得太丰盛,肠胃会受不了。还是先哄着她喝些粥。

    向枫走后,仇韫查看了熏香,又轻步走向床帐。

    虽然在暖阁内,仇韫还是担心云岚意冷,弯下腰,给她掖了掖被子。

    给云岚意盖被子的时候,他感觉她的气息很轻,霎那间,他有些恐惧。

    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手还有些冰凉。仇韫想着,便用暖巾擦了擦手,待手温了之后,再轻探到云岚意的额上。

    还好,温度如常。仇韫舒一口气。

    下人搬来一张木凳,放到床边。

    仇韫坐下,却忽感心悸。他不理会,只是端坐着,盯着床上的女子,一瞬不眨。

    不知何时,向枫已将装着粥的小煲端上来。

    仇韫起身,向枫刚想将粥舀出,仇韫却用手背轻挡开了。

    他接过秘色雀鸟团花纹小碗,用碗勺拨出面上一些。如此,才不会太烫。

    装了小半碗后,仇韫端着碗到床边。

    他轻声将云岚意唤醒。云岚意转醒,却不转过身来,只是维持着蜷缩的原样。

    仇韫柔声哄着:“起身吃些好吗?”

    从旁侍奉的向枫听来,这字字句句,似乎柔得可以拧出水来,她虽然随着长乐公主入府不久,但更早些时候,就听说国师虽然为人随和,说话却总带着三分威严,若是那些人听到国师这种语气,怕是要惊掉下巴。

    仍是没动静,仇韫也沉默,良久,他转而开口,余韵中带着苦涩:“你不保重自己的身子,如何护住周府?”

    几秒,仇韫见她缓缓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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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宁云轩出来,仇韫穿过园林小径,缓步入翰墨轩,他从木柜的一个暗格中拿出一对人像木雕。

    当初雕木之人,年岁本就小,往木料中着力不深。

    岁月磨蚀下,这雕木上的刻横却是更浅了。

    他拿起凿子,沿着原来的纹路细细地再凿着。

    当初他派人去找老嬷嬷,也是料到事情会有暴露的一天。

    可他还是忍不住请她回来,给她做旧日的糕点——

    “允星哥哥,你屋子里怎么没有冰啊。”仇韫被分到西向的房子里住着。

    这样的日头,没有人愿意踏进他这个蒸笼般的内殿。

    他见到长乐小殿下,连忙将她抱出,这屋里闷热难耐,寻常人都受不得,他不想长乐中暑。

    长乐公主学着平日里父皇责难宫人的模样,拿捏住了公主做派,向看守顾允星的宫人发难:“为什么允星世子的殿房内没有冰?难道是你们手脚不干净?”

    那些人做贼心虚,纷纷跪下。

    “你们再这样,我让父皇遣你们出宫,重罚你们。你们速速去凌阴处领冰回来,往后夏日,我日日要这殿内都跟我的长乐宫一样凉快!”

    宫人面面相觑,他们是昧了允星的冰不错;可本来分给顾允星的份额就不多,如今要满足公主殿下日日凉快的要求,也太难了。

    长乐公主深谙狐假虎威之术:“怎么了?你们为何还不动身,想要本公主让父皇来请你们去吗?”虽然年岁尚小,但她通过日常发现,宫人们对他父皇十分畏惧。平日里,宫人因着长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一般都是小心侍奉。于是这样挟父皇以令宫人的情形也不多见。

    如今见他们如此欺负顾允星,长乐公主怒了,恨不得把玉皇大帝也搬出来,压着这些宫人去拿冰。

    这些宫人也顾不得后事了,踢脚就迅速去领了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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