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三载,二月廿四,谷雨。

    今日乃成亲的好日子。

    华灯初上,武王府前,喜轿由官员们从正门抬进,苏小云今天要嫁给李妙。

    轻轻松松就拿了个状元的李妙。

    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王府热闹之言若侧耳细听,实则竟是奚落耻笑。

    “李妙当年只是觉得得考个科举,谁想到一路就上了殿试,圣人问了道最难的题,他竟然轻轻松松对答如流!最后圣上龙颜大悦,让他当了太子的陪读。”

    “他还跟着那个黑牙将军打过仗呢!当时他说想学武,没想到只学了一年,黑牙将军就带他去边疆打仗了!”

    “谁能想到最后会出这事呢?立储的节骨眼上,圣人竟然让他娶了一个道姑!”

    更有人捂嘴挑眉,“苏娘子也真是好命,竟然能撞上这样的大运!真是可惜了李公子,竟然娶了个莫名其妙的小道姑。”

    大家纷纷点头,都为这位李公子伤感叹息一回,再对着轿子低哼暗唾。

    坐在轿子里的苏小云朱唇一撇,所有人都羡慕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件事其实莫名其妙。

    上元灯会,圣人携贵妃赏灯。贵妃想吃荔枝,圣人大手一挥,城里所有官员都行动起来,快马加鞭就去了岭南找。

    谁人可知,这个荔枝偏在城里丢了。

    圣人龙颜大怒,勒令在一个时辰内寻到。代表太子的李妙急得挠头,便喊出一言:天意何看?

    刚下山的小道姑苏小云躲在一边,觉得可笑,荔枝定然是要保存在冰窖里,而长安藏得起冰的商铺能有几个?

    如是回到,而荔枝竟然真在冰窖找到了。捧到贵妃身前,谁都没想到圣人竟然说了声:此乃天意。

    然后,就给二人赐了婚。

    旨意当即就顺着春风飘满整个长安,闻者无不嫉妒地对着苏小云喊,这女人好深的心机。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

    院子里的酒桌早就人去桌空,地上的樱花早就被无数脚印踩得稀碎,一阵春风过来,丫鬟收拾锅碗瓢盆叮叮作响,好像曲终人散。

    “嘿,那边可不能去。”一个丫鬟低声说道。

    虽然是在提醒,但仔细听的话还是可以听见笑意。

    “啊,不过...那么长时间了,公子可还没来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来嘛!”

    “嘘,叫你小声,我们快走吧!”

    苏小云斜坐在婚床上,轻掀喜帕。

    新婚夜都快过了,这扇门都没有推开,那李公子估计是不会来了。

    他不来就不用装文静。

    苏小云盘腿坐于床上,伸起懒腰。

    台上烛光摇曳,凉气卷过门缝,一个脚步从远处过来,这是随她一起下山的书童小栖,师傅叫她带着,却没想到变成了陪嫁的丫鬟。

    女孩嘴里带着哭腔,“小奴刚才去了隔壁门厅要茶,却听见女主人和老爷商量着怎么赶你走呢!公子本打算娶另一位‘姑娘’联姻,却没想到你一句戏言,让人家落了空!”

    小栖蹲到她的膝前,攥着她的袖口惨惨地哭:“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反正是为了查案,隐姓埋名去其他地方也可以查!”

    苏小云揉了揉女孩杂草一样卷起来的脑袋,对她竖起食指,“这话可莫要再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听见。”

    “可是那个公子都把你晾在这好些时辰了,婚宴也仅仅只是摆了一席,虽然...虽然好吃,但洞房里却清清冷冷,小,小奴都快冻僵了。”

    小栖很喜欢这个从小到大的师姐,虽然想过她会有出嫁的一天,却从来没想到会受这样的委屈。

    房间清清冷冷,虽然陈列的都是最好的红木家具,但是房间却缺少最该有的生气。

    那位公子始终没个踪影。

    只留苏小云独自坐在昏暗的新房,承受流言蜚语、冷嘲热讽,

    刚准备伸个懒腰,门外响起一串很轻的脚步。

    她朝着小栖那边使个眼色,女孩撅着嘴冲门口一瞪。

    苏小云把盘着的脚放到地上,理理身上的嫁衣。脚步在门前停下,顿了两秒冷风才随着“吱呀——”进来。

    烛光散出门外,宽大的新房便暗了不少,霜气好像滴入水中的墨一般袭来,苏小云打个寒颤,起身施了一礼。

    “莫要拘束了,姑娘坐便是。”

    先迈进来的是一双黑色的云靴,还有一连串没要回答的问好。

    李妙正眼都没有瞧床上一眼,选了个离床最远的凳子坐下。

    甚至都还没坐稳,便对着床上窈窕的人影再说,“入了王府便是家妇,所言所行都是皇家脸面。”

    二人隔了几乎有十步远,红烛昏暗,苏小云别说是看看李公子长相了,就连影子都是迷迷糊糊。

    生疏,陌生人都没有那么生疏。

    苏小云也不意外,李妙不喜她,她也对李妙也没有好感。

    随意地坐下,小栖懂事地斟了茶退下,李妙再打量这间住了许久的房子,如今却都变了样。

    记忆里的陈设焕然一新,阔气的家具换成了更精致的设计,梳妆台摆在新打的柜子旁边,木桌上全是亲人送的胭脂。

    他的地盘被其他东西撕的七零八落,李妙舔湿嘴唇,调整略微凌乱的气息,“我不好浪费时间。后宅诸事便交由你来打理,不懂问我母亲便是,莫有重事便无需向我汇报,还有,书房不可以进,有事要去得提前告知。”

    苏小云杏眼轻佻,嘴角挤出一丝弧度,略微颔首。

    “嗯。”

    “在外在家都要谨言慎行,勿骄勿躁,克己复礼,你的举动代表着家里的门面,懂吗?”

    “我懂。”

    苏小云再次应了李妙的话。

    勿骄勿躁,从小在道观打着坐长大,长年累月地磨练心智,叫她根本骄不起来也躁不起来。

    而李妙似乎是对她的回应有些楞,他以为这女人至少会闹两下,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应了。

    这样听话倒也是省事了不少,他难得对那边微微颔首。

    “懂就好。”这是夸奖。

    苏小云用不着他的夸奖。

    伸手虚掩在唇边,她打了个哈欠。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

    李妙蹙眉,再次重复,“勿骄勿躁,克......”

    “克己复礼。论文书道经,我从小便是背过来的,这些比你熟,公子放心便是。”

    他深吸口气忍住,好歹是“新婚”,可别闹得不和让人笑话,“如此甚好。你呢?”

    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道家之人看不上这些大富大贵。

    苏小云轻轻的声音说道:“没有。”

    谈话就此结束,李妙起身,对着那边行了标准一礼,“整日操劳,必然是有些疲惫,以后这间房便由你住,我还有要务要忙。”

    高挑的身影推开房门,烛光再次摇曳,男人的长长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

    偌大的新房又只剩下苏小云一人,冷风灌进来,气温寒了不少。

    小栖在他前脚刚走就闪了进来,虽然总说用不着伺候她沐浴更衣,但女孩却总是愤愤不平,“知道你没丫鬟还不给你配,你的档次不能低了。”

    “不过姑爷没和你圆房,倒也是值得庆幸的事,师姐你不用破身,也便是一件好事,不过那么多规矩,这嫁人还真是麻烦,不如......”

    眼看着小栖又要说“我们隐姓埋名去云游”,苏小云制住了她。

    小栖就这一点不好,多嘴。

    “小栖也总有嫁人的一天,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可不要嫁人,多没意思。”

    苏小云笑笑。

    洗漱出来,小栖跟着她走向还铺得一丝不苟的喜床。

    等到小栖吹了灯出去,她冷漠的眼睛盯上暗暗的天花板,李妙心有所属,她何尝只是为了富贵才嫁进来的呢?

    为报养父养育之恩,她来长安是为了查一查当年害了养父的内奸,而进入大户人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可以,作为一个道姑云游天下当然很好,何必要成这毫无乐趣的亲,看李妙那个冷冷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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