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已在仁德堂里来回走了好几里路。

    至于方嬷嬷,步伐较往常也快了许多,如同两根悬针似的眉心阵,时不时就挂上额头。

    宝珠吃了几口荣斋堂里买来的桂花糕,将手里的残渣碎屑轻轻拍落,嘟囔道:“这荣斋堂换了糕点师不成,味道好似变了。”

    “小姐,是变好吃了还是难吃了?”

    慧香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棉衣,绯色长裙,头上系着翡翠绿须巾,将一头乌发牢牢地扎在脑后。宝珠见她眼眸清亮,面色红润,心想着前两天的阴霾总算是退了下去。

    林宝珠摆摆手,不再多言。

    彼时,迎香端来一盘子豆面糖瓜子花生,将先前的茶水换成雨山前红茶,笑道:“这豆面糖还得配着红茶好喝,荣斋堂的糕点您就少吃点,一会儿午膳怕吃不下了。再有,晚上的宴席您还得给大夫人拜寿,不光有谢府的老爷夫人,谢少爷,还有景州城里几位交好的老爷夫人,再有就是傅家……”

    林宝珠头也没抬,自顾自拣了块糖果咬开,一瞬间,酥脆绵软的滋味就在舌尖化开。

    “我听青琐姐姐说,过段时间这傅少爷就要下考场了,缘是不能来的,后面,又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咬耳根子,说是大小姐递了帖子,傅家少爷也同意了。”

    林宝珠冷冷地笑了声。

    她低头摆弄着桌面上的茶具,玩笑说道:“我们不知道的事,那些小丫鬟倒是听着了,倒显得我们眼瞎耳聋了。”

    慧香“嘶”一声,拉回了宝珠的理智。她瞧了眼桌面上淌了一大片的水渍,不解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慧香咬着唇,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林宝珠顿时觉着这没意思的事太多了。头一件,就是这傅少爷,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令人为难了不是。

    院子里,隐隐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两丫鬟率先打了帘子,往外去招呼客人。林宝珠也随即起了身,一瞧,正是林元德和谢照秋。

    天光明媚,几只飞鸟从天际处悄悄溜过,将薄薄的波浪般云朵,画上尺子一样的直线。她指了指那对远去的背影,朝两人道:“你俩这日日相伴,像不像那对鸟,双宿双飞?”

    两丫鬟捂着嘴笑,忍不住朝天上望。

    林元德骂她浑说,气得双颊绯红。他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喋喋不休,说是平时里太过宠溺,无法无天了。谢照秋却是一脸不怀好意,搭着林元德的胳膊,笑嘻嘻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是宝珠说的话,在我这都是对的。”

    他说着,还从身后拿了一盆天竺葵出来,嘴角轻扬,凑近道:“这花,是你上次落在我那的,你哥哥可说了啊,这东西是我费尽心思给你寻得,你得好好放着,待下次.....”

    他踟蹰了会,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下次又如何?”

    林宝珠疑惑不解,眼睁睁地看着迎香接过盆栽,移步往屋子里走。

    “待金色的天竺葵开了,我就去接你。”

    宝珠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心底也来了气,心想这小子怎么这时候还在胡说,这盆花是马蹄葵,哪能开出金色的花朵呢?

    可宝珠终究还是不忍心拆穿他,只点点头,拿锦帕擦了擦额角,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这花儿。”

    林元德顿时开心了起来,拉着宝珠进屋,说是要好好交待些事情。

    这一屋子孩子们玩得起兴,前院处的大人,忙得不可开交。二老爷依旧未归家,只有二太太帮着迎接宾客,安排人手,又因着来往的客人实在太多,忙不过来,萱姨娘也去了前院,协助二太太办事。

    萱姨娘身形瘦弱,肩薄腰细,行动起来如同弱柳扶风。且她长相清纯,眼波盈盈,唇角带着梨涡,叫人看着可怜可爱。就连二夫人也时常叹气说:“我家老爷终究还是福薄了些。”

    林宝珠私下里听二夫人抱怨过,这曾姨娘是根呆木头,杵在那也不会搭把手,嘴也生得笨,总是一问三不知。她又说二叔去了柳县,就甄姨娘一人在身边服侍,也不知道个情况,害她总是担忧地睡不安稳。

    不过眼下,最重要还是大夫人的生辰。

    宴席摆在前院的花园里,除旧迎新,仆人们上下忙碌,将松柏、罗汉松和六月雪这些寓意着长命百岁、延年益寿的簇新盆景错落有致地摆放开,又将二十张大桌子按次序摆好,正中间必然是老爷夫人以及诸位贵客,其他位置再安排上亲疏远近的亲戚朋友客商等,再有女眷们是一桌,孩子们安排在角落处,其余则交由管家和管事娘子们,或是先让后厨备好食物,让丫鬟小厮们垫垫肚子,等后头老爷太太们宴席完了,赏银下来,再有加餐涨钱的喜事。

    慧香一口气咕咕叨叨说了长串。

    三人听得认真,循着石子路正往前院走。这是条曲静通幽的小路,很少会有人经过。因此,一路走来,除了林间偶尔穿来两声鸟鸣,便只有这两旁的积雪草、长春蔓万年青这些野花野草相伴。

    林元德和谢照秋早就回了前院。

    一盏暖黄色的提灯,摇摇晃晃。

    迎香走在前头,神色模糊,慢悠悠叹气道:“这日子飞快,斗转星移,我进府也有十三年了,再过两年,我就十八了,回想起来,竟也有小姐说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说这话时,一只飞蛾正在往光亮处,扑棱乱闯。

    林宝珠盯着迎香的脸,几点雀斑在黑夜里,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她明白迎香在这个年纪,该是嫁人了。

    大夫人至今也没给个明话,暂时也就没人敢提这事。唯一能替她说话的人,怕也只有宝珠了。

    只是,如今,宝蝉嘴里的几句癔语,言犹在耳,这时候就是宝珠去说,也是撞上枪口,触大夫人霉头,让她上火闹心。

    迎香慧香这两个大丫鬟,作为她未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受着嬷嬷们的教导,即便嫁人,府里也自有安排,这一切,她能作数的事情实在少的可怜,而当她真正能决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在很久以后了。

    她又转头看了眼慧香,就见她眨巴着眼睛,嘴巴蠕动两下,手指不安分地绞着衣服,挨着林宝珠低声道:“小厨房做的食材可丰富了,牛大娘说从南边沿海送了许多海鲜过来,有龙虾螃蟹罗贝,还有鳕鱼鲜虾鳗鱼……”

    林宝珠无语凝咽,扯下她的手指,佯怒道:“你这是要去做厨娘吗,我明日就送你去。”

    慧香委屈,贴着宝珠辩解道:“牛大娘还说邹嬷嬷明知大夫人不爱这些,这次偏偏又买了这许多,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还说她还狡辩说是老爷吩咐的,买些乱七八糟的糕点,想要糊弄老娘!”

    慧香学着牛大娘的语气,双眼大睁,可谓是活灵活现。

    林宝珠往她脑袋上使劲拍了两下,生气道:“又在这学舌,下次我再叫我看见你学那些浑话,别让我动手。”

    前头迎香也听见了,回过头来瞪她,眼神里尽是责怪,严肃道:“一会儿仔细你的皮,那邹嬷嬷是你好惹的,看明儿你月钱都领不到。”

    慧香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连忙捂嘴。

    她冷静了一会儿,又插嘴说:“牛大娘给小姐特意留了葱油焗梭子蟹,说要是宴席上没吃饱,就留着肚子吃宵夜。”

    宝珠笑了笑,回道:“那到时候,咱们就有口福了。”

    如此,三人开始念念不忘这梭子蟹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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