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室时,里面空无一人。

    红泥小火炉,焰火正旺,就听那铜壶嗡嗡作响,骨碌碌地,冒着蒸腾热气,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叫她毛孔都舒畅起来。

    林宝珠寻了个软榻坐下来,微微放松,正瞧见桌边一盘子瓜子仁,盛在透明玻璃碟里,泛着蜜糖般的琥珀色,勾人馋虫。她耸耸鼻子,猜想厨房该是拿焦糖均匀翻炒过,这才如此这般香气盈鼻。

    角落处有洗漱用的铜盆,盛满了热水,该是橘红这些丫头准备着随时备用,林宝珠没多想,立即麻利起身,将一身的不适洗去。

    外头灯火通明,烛光大盛,透过屏风,隐隐能看见高悬在檐角的灯笼,吹落在风里。花旦嗓音清亮,一曲接着一曲,喜庆热闹,没有那些情歌艳词的缠绵,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虽说是刚净了手,她又忍不住捡了个瓜子仁尝尝。

    “甜滋滋,带点酸味,该是焦糖话梅味的了……”

    她正念叨着,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混着衣料窸窣摩擦,珠钗晃动的清脆响动,在外间一点点清晰。

    林宝珠放下手里的瓜子,到底有些慌乱,心想自己该出去打个招呼,只是人还未抬身,就听桌子猛地一声闷响。

    “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夫人这话我不明白。”

    是方嬷嬷的声音。

    林宝珠止住脚步,又轻轻坐下去。她脑子里转地飞快,从萱姨娘到宝芸,宝蓝,宝蝉,再到这傅家,不知牵扯出几百个不对劲。

    她可一直都烦着呢,尤其是想到宝蝉嘴里那些话,更是浑身不对劲……

    只是,若做了这偷听的贼,就难免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她左右为难,手指都让自己绞成麻绳了,也只敢咬唇,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

    “那傅逸春在那左顾右盼,究竟在看谁?”

    大夫人还是一贯的言语犀利,这次,语气中带着几丝责怪。

    方嬷嬷愣住,谄媚着笑了几声,打趣似的说:“那自然是大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他心里想着谁,自然就要看谁,俗话说看戏有眼泪,俱是有情人……”

    “打住,”大夫人打断方嬷嬷的啰嗦,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深吸了口气,惊诧莫名道:“我怎么,怎么瞧着…他在看…看宝珠…”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着喉咙里一颗瓜子仁,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什么眼神……”

    方嬷嬷更是噗嗤一声笑,又咳嗽两声勉强掩饰住,捂着嘴憋笑,断断续续地如同被掐住了脖颈,哎哟埋怨喊道:“夫人呐,这二小姐才十岁,模样都未长开,就是个孩子,那傅公子再怎么荒诞,也不至于如此,要我说,他看那丫鬟慧香还差不多,模样身段都好……”

    话音未落,外间就沉默了好长一阵子。

    宝珠汗流浃背,嘴里这瓜子仁,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不过就是一个丫鬟,宝珠也真是…她躺在那病床上……”

    蓦地,林宝婵那几句疯言疯语就跳进了她的脑子,让她眉心都开始犯疼。

    这事总不能像宝蝉那般混乱,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到病入膏肓那个地步。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思忖着该怎么和大夫人解释。

    “是啊,这丫鬟我留心了许久,特别是自上次从谢府回来,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了……”

    林宝珠捏捏眉心,心想该来的总会来,就是她着急害怕,每天遮遮掩掩也不抵用?这宝蝉几句梦话,扯出来许多流言蜚语,况且这一句不过死了个丫鬟…也不知戳中了多少人心肺管子…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笃笃地脚步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宝珠掐了掐自己的腿,暗骂倒霉!可不正是拿了衣服回来的慧香么!

    “请大夫人安,方嬷嬷好。”

    她的嗓音依旧清甜细软,就像春天里的黄莺,扑棱在你的窗前,抚慰了冬日消匿的悲伤。

    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

    方嬷嬷回过神,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音量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可在这静地落针可闻的内室,除了小火炉偶尔传来噼啪响动,便就是这主仆二人的密谈。虽说她是大夫人的亲女儿,如今也是有些发憷。

    她正浑身难受,就听慧香脆生生答道:“我给小姐送衣服来了。”

    大夫人蓦地笑了声,更准确该是冷笑了声。

    “主仆情深,是个好事。只是我竟不知这宝珠,眼里也容不下太太老爷,兄弟姐妹了。”

    “慧香啊。”

    林宝珠还是头一次听到大夫人叫慧香的名字,不禁吓了一跳。

    “娘!”

    大夫人没有搭理她,拔高了音量,隐忍着怒火,似乎不太好完全不顾自己女儿的面子,于是憋着气冷言冷语:“如今这孩子都大了,早就该分开单独过,不然,这不小心伤了这个的体面,那个孩子的心,我这做母亲的,岂不是连累了他们!如今到好,连着慈母孝儿都没了,多得由头也到了我的头上,好好好,宝珠也不必在家过着中秋了,早日启程罢!”

    方嬷嬷似乎急的不行,连不迭地喊着六小姐,掀开帘子低声劝慰:“您快出去,合该给夫人道个歉,再亲的人哪有这母女更亲的呢?这也不是一个大家小姐的做派,实在是伤了夫人的心,这日子道贺恭喜还来不及,怎么能做这事?您确实不该如此……”

    林宝珠面色苍白,却也咬着牙没点头,也没起身。若说这林宝婵是平白无故说这些话,她也是不信。若慧香真出了事,怪到谁头上?是那该死的瘦骨头傅逸春,是宝芸,还是我自己?谁有能力干这事呢?

    林宝珠觉着自己没有怨谁,也没有埋怨大夫人?她不过就是想多明白一些事,多看见一些事,也许就没那么容易失去慧香了……

    慧香很是迷茫,一脸焦急又恐惧的模样。

    林宝珠突然难受起来,抹了眼泪,犟嘴道:“府里自然是大夫人说了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儿去做就是了。”

    “好好好,好得很。”

    大夫人也不想再多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方嬷嬷眼见也劝不动,赶紧喊了声,也跟着疾步而去。慧香左右为难,也不明白怎么换件衣裳,竟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喊了两声六小姐,也跟着流下泪来……

    林宝珠还在气头上,扯着衣服抽噎着,碎碎念道:“不在家过就不在家过,又是什么不得了呢?为什么害人性命还能过得快活,我还得躺在床上要死不活…她倒是有许多道理,谁又来管我们?我自管我自己的吧,管她怎么说呢……”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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