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叟果真有些门道,收了几两银子,就悄悄指了条密道,让二人摸进了城内。

    入眼处,是一条暗巷,偶有两户人家,屋檐处挂着大红灯笼,烛火跳动,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时就要吹灭在风里。

    一男子衣襟散乱,醉态百出,骂骂咧咧走出来,浑身散着酒臭:“这小妮子,呸,灌我喝这般多,手儿都未曾摸着,明日我且再来,看她能推拒到什么时候,好歹也得见点荤腥才是……”

    他路过两人时,还特意盯了眼宝珠,吹了声口哨,正是应了流里流气那句话。

    郭鸿瞪了人一眼,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皮儿松了欠收拾了不是,见识一下你爷爷我的铁拳!”

    那人顿时酒醒了一半,嚯一声赶紧溜了。

    林宝珠忍不住抿嘴憋笑,心想这郭叔可真会骂人,句句都踩到点子上。

    两人又行了一会儿路,很快,眼前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一条长街贯通南北,两旁商铺大开着门庭,吆喝起过往的路人,希望就此财源滚滚。铺了青石砖的路面上,车马穿梭其间,滚动嘶躁,混着孩童奔跑嬉戏的笑声,轰隆隆,从远处不断传来,热闹非凡。

    “这城内就这一条大街,石桥街。”

    郭大师走到旁处,就近问起那些商铺的伙计,该去往哪里寻找大夫。

    林宝珠则让那卖杂物的货郎吸引住了,听他谈论起城内八卦,偶尔还夹杂几句俚语,似乎颇为有趣。

    无非就是东府的吴家如何如何,西边的卖豆腐的姑娘又怎么遭人骗了,如今急的团团转,还有那永夜巷里,又添了几位姑娘,传遍了城内……

    “六小姐,咱们继续往前,说是过了座桥,就到了。”

    林宝珠点点头,刚巧,那货郎就转过脸来,正是一副妙目含春,脂香粉浓的美少年模样。他肌肤白腻,眉如翠羽,口唇含丹,嫣然一笑,可谓是惑阳城,迷下蔡,叫人过目难忘。

    “啐,”郭鸿一双浓密的粗眉高高扬起,两旁的络腮胡抖了抖,不屑骂道:“小白脸!”

    郭鸿对他颇为不喜,对着宝珠提醒说:“小姐可别上这等小人的当,花蝴蝶似的,勾得后宅夫人小姐丢了魂,老少爷们撵了多少次了,还是到处招蜂引蝶……”

    林宝珠没怎么注意听,只随意敷衍了两声,有些恋恋不舍地朝人张望。

    直到走出长街,沿途风景变化,市井之气渐浓,一点点勾住了她的心神,这才将那些人和事抛却脑后。

    “好!”

    人群中爆发出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掌声如雷,更有甚者,撒起铜钱,众人争先恐后,你推我攘,聚成一团团,一簇簇,往那台前去捡抛洒的钱币。

    这才显示出台上的精彩。

    青衣男子手持宝剑,随着琵琶声响,踩着节拍龙走蛇游,一呼一吸之间,气息绵长,观者只觉流畅顺滑至极,好似流水绕村郭,桃花逐流水。

    “锵——”

    舞剑之人变幻脚步,煞气突起,好似潜龙在渊,等待腾空而起,雷霆之怒,只差风雨增威。沸腾之水燃至热点,又急急收回,春风化雨,静水流深,满堂花醉三千客,未曾听闻三十四年寒霜剑。

    待人转过脸来,正是施之瑶。

    “施先生!”

    对方勾唇浅笑,跳下戏台,一步步朝她走来。那略微起伏的喘息,踏着节奏,也随之靠近。

    林宝珠心潮澎湃,一时激动,猛的扑进她的怀里,害羞不已:“施先生,原来你还在呀?!”

    施之遥摸摸她的头发,略微平复了下气息,这才回道:“嗯,处理些事情。”

    “这是郭叔!”林宝珠又将身后的郭鸿介绍给施先生,还顺便提了一嘴迎香和大老爷。

    两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听施之遥道:“无妨,我那琵琶手也懂医术,现在就让他出城诊治。”

    “这天太晚了,”施之遥微微一笑,摸着宝珠的手掌,冷得似冰块一样,贴上去只感觉寒冷。她估计着宝珠该是秋风吹久了,身体受了点凉,这才改口说道:“如此,还是劳烦郭大哥跑一趟罢,宝珠就留我这,明日我再送她过去。”

    因此,两人便商量好分头行动。

    郭大师带着人很快走远。

    施之遥一身男装打扮,若非熟识,打眼过去,只觉是名气质卓越的青年男子,瞧不出异样。

    两人走了段路,长长的街道,人气渐渐低下去。一轮圆月,悄悄露出自己的真身。

    “宝珠,你这胆子也真大。”

    林宝珠突然想起来了,林大老爷明令禁止,自己还跑出来,确实是胆大包天。

    “不过,你也算帮了我个大忙。”

    林宝珠不解,睁大双眼,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此次来渚城,原是为许多年前一件冤案。当年,涉及此案的人员,逃得逃,躲得躲,就连三……”

    她皱眉,心里还在估量着,与一个孩子说这些陈年往事,确实没有意义。

    “我本是为了追查某些人而来,只是最近,刚有点眉目,就叫人搅浑了水。这次台上舞剑,也是想着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

    林宝珠还是不明白,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你那声施先生,或许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这么说时,微微挑眉,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胜利感。

    “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看看贞娘?”

    “好。”

    两人立马折了道,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巷口处一座小院子,门前屋檐,正挂着一盏贴了海棠花的大红灯笼。

    轻叩门扉,立即就有老妪上前,将二人迎了进去。

    进了内室,一女子低眉顺眼走了过去,羞怯地朝两人行礼。又温婉地替施先生脱下外衣,柔声问道:“您今日还是不歇在这么?”

    林宝珠不太明白,只抬头看施之遥。

    她也没太大反应,顺着椅子端坐下来,视线在屋内转了两圈,语气谈不上严厉:“你丈夫说将你租我一段时日,这么多天过去,就再也没见人影,莫不是趁我不在,又另去寻人了吧?”

    那女子吓得后退半步,不安回道:“没有,贞娘虽轻贱,也不敢做这一女侍二夫的事。”

    施先生听了这话,喝了口茶,或许感觉有些可笑,但她脸上没多大表情,继续问道:“严仲是从何时娶了你?”

    “我本是那秀才之女,因父母早亡,遭人私吞家产,无路可去,这才流落风尘。十三岁时,那严仲看我长相不错,便起意赎了我,他…他从未娶过我。”

    贞娘声音低沉,说起这般凄楚地身世来,也似麻木了一样。

    “那他为何与我说,是将妻子租于我,还与我定下租期。”

    贞娘只是叹了口,娇美的容颜在烛火下,好似催生了一种岁月的腐朽。

    “他只说他需要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施之遥急迫追问。

    “我也不明白,总之,我与他相处了快十年,见面极少,这么多年,只知他姓名,其他一概不清楚。”

    施先生猛地站起来,身上似乎有股怒气,正缓慢酝酿着,杯子里的水撒了一地,就听她冷声问道:“你不恨他?这些年来,租下你的男子,怕有也不止十个了吧?他若有真有一丝情义,怎会次次将你置于如此不堪的地步?”

    “我……” 那女子露出痛苦之色,看似柔弱,却有着蒲草般的韧性,即使当场被揭了伤疤,也只勉强笑笑,轻声道:“浮萍之人,谈何怨恨?”

    施先生却突然笑了起来。

    算不上嘲笑,倒是有些怜悯。

    “大风将起,谁不是浮萍无所依?我与你说,对牛弹琴。不过,我倒有个法子,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试试?”

    “那严仲手里有样东西,正是关键,若你替我拿到手了,这后半辈子,我自为你做好打算。”

    贞娘咬着唇,半天没有搭腔。她似乎颇为挣扎,浑身浮现出软弱无能的样子,这种懦弱迫使她答不出一字来。

    林宝珠一时间,不知从哪里生出股急切,大声喊道:“是什么东西,施先生你就直说吧!”

    施之遥没回话,冷眼盯着贞娘,将人看的瑟缩害怕。

    她咳嗽一声,又柔和了一点,“好歹露水情缘,我也让你考虑考虑,明日想好,就来荟宝楼寻我。”

    两人正要出门,外间老妪却突然端来一盘子糕饼,热情似火,拉着施之遥讨好道:“这是老婆子我走了几条街,这才买到的水果桃山月饼,里头添了核桃芸豆,甜味充实,你与这贞娘吃了,也该长长久久,夫妻恩爱……”

    林宝珠眨眨眼,回想起刚才施先生逼问贞娘的真实模样,对恩爱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只是,不知景州府的大夫人,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已随着她心里的高门女子,在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若她知晓了,怕是这口月饼能让她半天也咽不下去……

    林宝珠在心底叹了口气,中秋团圆之夜,竟无一人团圆。施先生被那老婆子拉着,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面色如常,还顺手吞下了贞娘送来的半块月饼。

    林宝珠不由哼了一声,酸溜溜地坐下来,撑起腮帮子,思绪飘飞,最终掉落在那艘行船之上。

    “不知这迎香好些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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