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北方多地的天气雨雪夹击,燕京大学依旧照常开学了。

    这所百年高校,如同风霜中曳箧的读书人,抖了抖衣服,泡沫似的霰落了一地。

    “姚倩,这事就拜托你了。”沈颂年说着还给了一个放在抽绳布袋里的手提包,袋子上印着品牌logo。

    姚倩的手伸出去了,嘴上却说着不用。

    名牌包包而已,身边的女孩子都不当成什么名贵物件,沈松年送出这几万块的钞票顺手得就像送出一颗糖。

    手中的布料柔滑,姚倩竭力维持着眼底的喜色,“这忙我帮了,放心。”

    沈颂年转身,只朝后面招招手,“行,我就先走了,回头见。”

    姚倩说回头见,视线从包装袋自下而上,发觉人早已走远,说话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直至最后一个音节咽在了嗓子里。

    走回宿舍,姚桥侧着身子将包包拢在怀里,担心压出了痕迹,在柜子前用手平整着皮面。

    忽然,她的脸转了一半,木质书桌正中,舍友摊开了泛黄的书页,全然没有注意到鬼鬼祟祟的自己。

    如果是梁矜,那倒也不足为奇。

    姚倩拿开几件衣服,将沈颂年给她的包放在底层,即便没有包装盒,她也知道这包不会有半点山寨货的嫌疑。

    “梁矜,过几天部门有个聚会,我们一起去。”

    专注入神的舍友缓缓地有了动作,那双茶灰色眼眸上方的睫毛闪了几下,稍细挑的眉毛揪起而又舒展开。

    “我不想去,姚倩,你跟他们说一声好不好?”

    姚倩被叫到名字,却只是盯着梁矜洁白而线条流畅的脸颊,他们读中文系的免不了受到古典文化的熏陶,而梁矜则真的是诗经汉赋里记载的美人,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的秾纤合度。

    梁矜不喜交际,和其他进入学生会的同学不同,她原先考虑过的只一条,就是奖学金。

    为了综测这三瓜两枣,梁矜去了面试,可她好运的很轻而易举地进去了,那些挤破头为了恋爱为了人脉的被拦在了外面。

    燕京的消费不比家乡的南方小城,梁矜现在的生活费还要兼职才能赚来,思来想去,她实在找不出参加聚餐的理由。

    她在部门里的工作不过写写活动的策划案,偶尔往上面加几张图片。

    姚倩力图打消美人舍友的一切顾虑,“不是什么大型聚会,就是我们几个经常交流的吃顿饭,花不了几个钱。”

    梁矜的手搭在书页上,刷了白漆的墙贴了一幅瘦金体的毛笔字,似瘦削的鹤,凛凛风骨,墨香浸润。

    “沈颂年呢?”

    姚倩靠在柜门那里,手压着柜门,“我觉得沈颂年不错啊,人家喜欢你怎么还不乐意。”

    沈颂年是他们部门的部长,昨日尚且是普通成员转眼今天就升到了部长,大家都传言说不仅仅是因为沈颂年有关系,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出手大方,开着豪车,在遍地富二代的燕京都如此肆意,大概因为他名字前头是个“沈”字。

    有颜有钱,这种燕京本地的大少爷眼光挑,京大的女孩子们都入不了他的法眼,能看上得的唯一是梁矜。

    “他有钱有势,我就该喜欢他吗?”梁矜在宿舍里,说话也不遮着掩着,“他要是来了,我才不去找不痛快。”

    如果沈颂年来了,再高档的地方甭管消费多高,身为部长的他从来都是不用迟疑地付款。姚倩想不通,叫上沈颂年怎么不好了?

    “他当然不去,我听人说沈颂年家里要他学着管理自家公司。我们都是闲人,跟人家可不一样。”

    梁矜手持陶瓷杯,指甲饱含着一层水光,白练般的腰软了弧度,“那就好,什么时候去吃饭,我好记下时间,省得忘了。”

    姚倩看她这副样子娇生惯养,全然不像是要在书店里兼职赚学费的女孩子,“贵人多忘事,我提醒你好了,别整天劳心费神。”

    梁矜的皮相确实值得人喜欢,这副长相若是安在别人身上,好看是好看,别无梁矜这份冷冷清清的韵味,虽然有些时候姚倩不免羡慕甚至嫉妒她能被沈颂年喜欢。

    合上这本黑格尔的《美学》,京大的上半年学期开了端。

    姚倩和另外几个人商量定了地方,梁矜向来不在乎菜品的细枝末节,舍友在打电话,她在衣柜里随手掏出了一件衣服。

    深棕色的连衣裙,布料夹着绒,暖和,缺点是臃肿。

    梁矜穿衣服总能穿出来她的特点,方形的领口穿出来凌厉的廓形,这样平实的布料竟然焕然一新,变得亮眼起来。

    姚倩同样背上了包,奢侈品品牌的花色翻来覆去基调不改,固定的风格使品牌的名字不言而喻。

    梁矜感到疑惑,舍友的消费普通,这包是新买的,即使攒钱都要攒到遥遥无际。

    姚倩背的都是普通牌子的包,因为背假货让人戳穿了会更加难堪。疑惑归疑惑,梁矜并不觉得舍友有义务告知来龙去脉。

    “走吧。”

    梁矜的手机在挎包里,临出门她拿出来查看新的消息,无意见瞥见了锁屏上的两个白色字体。

    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就在这一天了。

    晚上已经是一天的末尾,迟来地发现特殊的节气并不是什么过错,毕竟节气对于他们来说,调整工作的作用已经渐渐消弭了。

    到了地方,梁矜望着眼前的饭店,光滑的实木地板不像是吃顿便饭的小店。

    她想着既然来了,多出些钱也无所谓。

    服务员微笑着没出声,身份尊贵的顾客最厌弃无关紧要的人叽叽咋咋,他们听多了奉承,谄媚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她本分地带人进到包厢里,梁矜踏进大门的那刻终于晓得这顿饭的不对劲。

    果然,圆桌子表面是一圈一圈缠绕的年轮,是用一整块实木做成的桌面。

    光鲜亮丽的京大天子骄子们围着上来的几碟小菜,有男有女,笑里藏刀,梁矜看着是鸿门宴。

    坐在主位的沈颂年等来了心心念念的人,他环着胳膊,头朝门口的人歪着,脸上的开心稍纵即逝。

    “人来齐了,快坐。”

    他站起来仍旧招呼着同学,沈颂年是富二代不错,但是他讲话有度,没有直白的傲气,因此大家也乐意跟他玩儿。

    而沈颂年的高兴之所以转瞬即逝,都来源与一旁这位非京大的女学生,包厢里新加的椅子昭示着这是位不速之客。

    罗书语跟桌子上的其他闲杂人等都没有交流,毕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罗家沈家同在燕京,罗家不如沈家也占据了繁华都市的一席之地。

    因着某些缘由,罗书语与沈颂年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至于沈颂年的婚事,罗书语自然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罗夫人提及女儿的未来,常说当下沈颂年是婚姻这道题目的最优解。家中有位厉害的叔叔撑腰,天是塌不下来的。

    “我说这两把椅子是等谁,原来是等你们来。”

    罗书语的手指点着菜单,点过花花绿绿的色彩,她觉得倒胃口,都是些不入流的菜品。

    沈颂年一边是青梅竹马的罗小姐,另一侧京大的同学都知道要留给谁,可这两女一男的配置,连这顿饭都冒出了硝烟味。

    梁矜泰然地走过去,一步一叩响,鞋子踏在地板上跟雨滴敲瓦的节奏一样。

    目光相接,她只是淡淡的表情,清澈,澄明,略微厚重的布料走动起来带着沉稳。

    梁矜侧头瞧姚倩,摆出了等着她解释的架势,姚倩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有些讨好的意味。

    经典花色的大牌包握在姚倩手里,梁矜聪明,她聪明得立刻想明白了这东西的来历。

    沈颂年是部长,在场的又是学生会同事,一切都是那么合理,能用什么理由挑错。

    梁矜当着一圈看好戏的人的注视下,落座在了本该是姚倩的位置,沈颂年手边的椅子就这样空着。

    “坐下,你怎么站着啊,姚倩。”梁矜上扬的唇微微笑着,白皙的锁骨落了黑发,愈加俏丽。

    姚倩手足无措却被梁矜搭着肩膀摁了下去,手上的力道很轻,她的心竟然莫名发慌。

    离沈颂年的胳膊一指之遥,姚倩感觉不到窃喜,她的心还在发慌。

    软腔软调的声音让沈颂年不由自主地笑,在这一刻,坐在身边的是谁都无所谓了,他眼里只有梁矜。

    罗书语手里的菜单倒在桌子上,从小她就是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老幺,划到自己所属领地的东西包括人都不能容他人染指。

    就算是是她不要的东西,除非她给,别人是不能碰的。

    罗书语的眼神中尽是强势,像是猫咬着洞里的老鼠不放。

    想象中的争夺场景并未出现,梁矜甚至拒绝了与沈颂年并坐,笑容逝去了又变得难以接近。

    “梁矜和沈颂年熟吗?她怎么都不说话?”

    “没看见喜欢沈部长的那个,她想争也争不过。”

    “不过,梁矜长得还挺标致,我要是长这样我也不稀奇沈颂年的喜欢。”

    “得了吧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吃饭间传来阵阵调笑,玻璃窗外已遭遇了一场春雨的突击。

    车轮碾过积压的水洼,荡起的水波映照着霓虹灯的绚烂,在雨天开了一朵花。

    聚会结束,临近门禁时间,京大的学生们正在商量既然下了雨就索性一起开车回去。

    车子停在了屋顶延展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流到锃亮的车顶上,燕京本地的车牌号比这辆车还要引人注目。

    这场聚会的主位沈颂年留意到了车牌,动作熟练地站在后车窗那边,头低下去像是被人训话的孩子。

    他道:“小叔。”

    车窗降下半扇,细丝白雾轻飘,缠绵地裹着冷玉指节,当中夹了一支宝蓝色烟嘴的烟。

    罗书雨明显如临大敌,梁矜猜想车里大概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是站在他们这些小辈头顶的人。

    梁矜站得靠后,雨水啪嗒浸润土壤,掀起一股草木的潮气,她拿着手机准备打车。

    “她叫什么名字?”

    车内的男声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指尖的烟尘宛如山间迷茫的白雾。

    沈颂年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叔叔,于是他指着靠后的女孩说:“她叫梁矜,我在追求她。”

    烟雨朦胧,风把发丝吹到梁矜挺直的鼻尖,她直视着车窗外支起的手臂,卷了半截衬衫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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