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清搭在玻璃窗户的手指落了下去,烧着的明火压实在了烟灰缸里,灭了。

    读大学不久的女孩子,柔和的脸型,眉眼暗藏锋利,阴雨天为她蒙上了一层蓝灰色的调。

    梁矜就站在那里,屋檐阻挡了雨水,车子周围的地面格外干燥。

    “原来如此,是位招人喜欢的姑娘。”

    雨珠玻璃隐着男人的清雅眉目,声音放大到梁矜耳边,像是扫过的一阵潮湿的风。

    沈泽清这话是认可的态度,实属罕见。

    驾驶位的秘书张明晗本来两耳不听窗外事,此时却瞥了一眼人群,他并不知沈颂年指的是谁,可是一双眼睛令他记忆深刻。

    瓷器釉面上的画,用尖细的毛笔画出的鸟兽的眼睛。

    沈颂年得到了长辈认可,他还年轻,挑唇说:“梁矜,她是位好姑娘。”

    梁矜不置可否,她只想安稳地从京大毕业,沈颂年这位长辈的评价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在燕京,跟权势滔天的沈家染上关系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着人的面,左右不过说客气话,罗书语站得酸了的腿走了两步,状似不经意间说:“车上位置就那么多,哪里载得了所有人,不如大家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梁矜和姚倩都是打车来的,罗书雨其实不想跟她们一起回去。

    天冷衣单,她们要独自在屋檐下等车。

    学期初,宿舍管理严格,宿管每晚要到楼上依次敲门确定人数。倒霉的一个下场,晚归的学生被学校抓到当成典型,记过处分,取消评奖品优的资格。

    天色黑沉如墨,梁矜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

    招呼打完,车窗上升,沈颂年称呼小叔叔的长辈都未露面。

    车上下来了张明晗,黑发短于眉毛,剪得干练。

    沈颂年迅速退避,梁矜同样被人群中无形的力道带着后退,突如起来地,她的手放在胸前稳住身形。

    从前门下来的是司机,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架势。

    张秘书相当于沈泽清的代理人,他出面一定是要沈先生的意思,梁矜知之甚少,沈松年对此却是明明白白。

    “下着雨客人出行不便,侄子待客不周到,做叔叔的难辞其咎。所以,请梁小姐上车,让我送你到学校里去。”

    沈松年脱口而出问:“我小叔叔同意让梁矜坐他的车?”

    沈泽清的车,就算是家里小辈,连关系最亲的他都不曾上过。

    家中车辆是不缺,可能不能坐是另一说。

    张明晗一派恭敬的姿态,“不经沈先生同意,我也不敢擅自决定,是不是?”

    梁矜收了手机,打车页面的订单暂时无人接应,“姚倩,上车,我们一起回去。”

    她走到人群前,罗书语的神色复杂,锁定在梁矜脸上,把人完完整整地看了个遍。

    梁矜是南方人,只要不是跟他们同一个层面的家族,底下的阶层都没什么分别,差得太多,罗书语无法相信沈泽清能高看她。

    姚倩畏畏缩缩无从下脚,她抓着手中的包,“梁矜,我不去了,我……”

    沈颂年接着说:“我们车上应该能加一个人,梁矜你快走吧,再耽误下去要门禁了。”

    张明晗开了后车门,“梁小姐是客人,坐前面不好。”

    梁矜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长裙下的腿一迈,显得有些急切。

    当然着急,评奖评优是她在意的东西,沈颂年还是沈泽清统统排在后面。

    车门自动关闭,梁矜先感受到干净而凌冽的气息,冬天温度较高的湖面,浮起缥缈的雾气,挂在干燥的枝条上结成雾凇。

    沈泽清垂眸端详她,挂着雾凇的干燥枝条啪嗒一声断掉,散开了一点木屑。

    梁矜的手顿住,“叔叔好,我是梁矜。”

    烟草混着木质香,女孩问好的声音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轻颤。

    沈泽清绝对不是叔叔年纪的人,他年轻但是沉稳,身形硬朗,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似清雅贵重的物件。

    物件摆放在室内用来隔断的紫檀木的博古架,紫亮光洁,错落中映照着迷离的雨水。木质细腻坚硬,是沈泽清的衬衫外显露的皮肤。

    刚才有一层玻璃的阻隔,现在没有了玻璃,男人的身姿坚挺如松,压迫着车内空间。

    梁矜的心抽动了一下,他很不一样,和她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这一趟短暂的接触,分不清是福还是祸。

    “你好,我是沈颂年的小叔叔。”沈泽清接着说:“梁小姐不要看我年轻,我的确是颂年的亲叔叔,我父亲老来得子生下了我。”

    梁矜愕于他立刻洞察出了自己怀疑的心思,她笑说:“想不到我们部长竟然有位年轻有为的叔叔,而且还很通情达理。”

    沈泽清看在侄子的面子上送了梁矜回学校,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此时张明晗在驾驶位开车,让梁矜坐在后座是他的主意,沈泽清只是请梁矜上车,张明晗熟络自家老板的心思,请她上车不说还让人坐在了后面。

    沈先生的默认倒在他的意料之中,跟见第一次的人主动搭话却难得。底下的人想跟沈泽清说的话太多,但是他们都知道沈先生喜静,从来不敢恭维过头。

    梁矜说过的那两句客套,落到沈先生耳朵里是妥妥的废话。

    可是,沈泽清的语气随意而放松,“梁小姐在京大读什么专业?”

    雨水汇成股流,梁矜侧脸看着玻璃,“我是京大中文系的。”

    口中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转瞬之间消逝,照着一张古典的美人脸,温度低导致她的脸苍白,衬得唇妖冶艳丽。

    “我是理科生,大学的时候读经济。那梁小姐,你喜欢文学吗?”

    沈泽清的学业由父亲一手规划,读燕京最好的高中,出国到剑桥读经济系,回来继承家业,像是打造精密的仪器,力求严丝合缝。

    “喜欢,说来惭愧,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其实该读些经济实惠的专业。”梁矜的专业选得任性,她或许也应该选经济或者是法学,可她爱文学。

    她想一直读下去,保研京大读研究生,读博士,然后留在燕京的大学教文学。

    “能选择喜欢的专业,梁小姐很有勇气。”沈家这种家庭有经济基础,沈泽清从小锦衣玉食,同时他承担的责任也越大。能选择什么,不是他说了就算的。

    梁矜的家庭情况读本科都困难,何谈读研读博。

    没有说教,沈泽清只是垂眸,黑发也垂在额头上,误让人有种他入睡了的错觉。

    窗外的雨声窸窸窣窣,燕京的的车动辄几十万上百万,一齐在这条马路上缓缓地流动。

    晚上人少,梁矜紧着车子的驾驶路线,已经到了能看见京大校区的地方了。

    这辆车的牌子梁矜不熟,车体身后的标识是毛笔写的,她只知道和沈颂年开得那些豪车不一样,沈泽清坐的车只会比侄子的车更好。

    这辆车子再加上梁矜的身影,第二天八卦消息能传遍整个京大。

    “明晗,停车。”

    一声命令,沈泽清睁眼,无半分倦怠之意。

    停车的位置就在校门的不远处,这条小道偏僻安静,车辆也少,沈泽清考虑的周到,连停车的位置都是完美的位置。

    还下着雨,梁矜瞧见门口守着的两个保安,提着裙子下车。

    沈泽清淡淡的目光捕捉到梁矜的动作,忽然沉下了,“等等。”

    面前这位小姑娘生怕晚了门禁,下着雨就要冒冒失失地走回去。

    梁矜怔愣住了,车门打开,撑着伞的张明晗请她下车。

    “谢谢。”

    随着车门的关闭,梁矜的道谢来不及讲完,指向不明,不知在向谁道谢。

    沈泽清偏头,她毕竟年轻,而他,说是年纪轻轻可早已跟他们都不一样了。

    凉风细雨,梁矜的小腿忍不住并在一起取暖。

    张明晗将一把长柄雨伞递到她手上,轻声说:“梁小姐,我就不送你了。”

    梁矜双手接过这把长长的雨伞,她仅有一把折叠遮阳伞,许久没用过这种长柄雨伞,拿在手里分量十足。

    “好的,我改天来还伞。”

    张明晗穿着西装感受到了冷意,“不用麻烦,沈先生不会跟您计较一把伞的。梁小姐,你快回去,别冻生病了。”

    梁矜点头,撑开伞快步进了雨幕里,脚小心地踩上满是水渍的白瓷砖。

    微微回首,雨丝在白亮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仿佛是缠绕的丝线,轻轻的、柔和的,好像是那人指上的烟圈。

    梁矜刷脸进了学校,朝着宿舍一路小跑。

    赶在宿管阿姨关玻璃门之前跑进了大厅,她停下来喘口气。

    回到宿舍,梁矜抖抖伞上的雨水,就听见两个舍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舍友吴若灵抬头说:“梁矜,你回来了。”

    梁矜坐在书桌前,抽出纸巾擦擦手上的雨水,“差点就晚了,幸好我跑得够快。”

    吴若灵没看见另外一个人,她疑惑道:“姚倩不会来了吗?她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

    梁矜揩掉雨滴,纸巾覆盖在芊芊手指上,慢条斯理地划过,“我没跟她坐同一辆车,不知道。”

    吴若灵哦了一声,接着停掉了手机视频,“这都几点了,宿管阿姨关门了吧。她有没有找导员请假,这逮到了不得处分。”

    梁矜抬了抬眼皮,漠然道:“你去联系她好了。”

    姚倩诓了她,梁矜做不到上赶着关心姚倩,她不是圣人。

    吴若灵给姚倩发了信息,她停掉了视频反而注意到梁矜带来的那把伞,她上前凝神察看。

    她问:“这伞是谁的?”

    长柄雨伞斜靠在门后,梁矜心中涌上无名的不安,“怎么了?你认识这把伞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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