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金刚过完在娘家的最后一个生辰,负责置办雯金嫁妆的童二总管童得禄就带着置办好的嫁妆从江宁回了北京。

    雯金的嫁妆皆是赵万荣安排管家在江宁置办的,再运至京城。童得禄在通州泊船上岸,第二日将雯金的嫁妆从船上卸下,不敢多做停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至城中。嫁妆摆进府中库房,童得禄才敢大松口气。

    雯金跟随李氏去看自己的嫁妆,她一踏入那间屋子,瞧见满屋浮华,璀璨金光直射进她眼里,不禁步子一刹,流光溢彩的瑰丽之色染满她的眸,也在她原本冷静自持的表情上添足喜意。

    对于父亲这次出手的阔绰,她先前便从下人那儿有所耳闻,但父母不让她过问,她只能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实不知心里多着急。

    李氏的眼神浮掠过这一屋子的嫁妆,面色愉悦欣慰,她拍拍臂弯中雯金的柔荑素手:“如此多的嫁妆,也不比官家的女儿差,”她放重语气,敛起笑颜,面容严峻:“就凭这嫁妆,想来余家不敢刁难你!”

    雯金掐指算来,只余二十几日要到另一家去了,她微微仰脖,昂首呼出一口气,腮帮鼓了起来:“你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一旦有什么大事,这日子好似过得比往常更快些,斗转星移,日落月又升,不知不觉,这日已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夜。

    往年过年赵家都要回扬州过,今因雯金婚事,一家人留在京中。雯金跟随李氏前后奔忙,一会儿去厨房看看灶上的饭菜如何,一会儿嘱咐下人门庭上的喜钱定要贴牢,一会儿还要训一顿宗渐,让他勿要乱扔鞭炮。

    雯金正站在灶旁,手掌着一只小碗,将半只馄饨塞进唇中,咀嚼几下,芹菜的清香溢满口中,但细咂摸几口,她蹙了蹙眉:“再多点盐。”厨娘忙应下。

    李氏走进厨房,将雯金拉到一旁:“待会儿你去你母亲那里请她,今晚上同用年夜饭。”

    雯金心里发怵,但脸上仍露出笑意,福身应下。

    雯金做足准备,沉心静气 才敢踏入冯氏屋子。这屋里气氛肃冷,然温度极高,东稍间的小炉上还煨着汤药,“咕嘟咕嘟”腾上白气,小炉前坐守的丫鬟在打盹儿。雯金径自撩帘行入西次间,再绕过中间摆放的屏风,方至冯氏窗前,她扬眸小心翼翼看上一眼。冯氏半靠于迎枕头,在听冯璐真给她念书,对雯金视若无睹。

    “母亲,爹娘请母亲待会儿一同去稻香馆用年夜饭。”雯金俯首帖耳,摆出端庄的语调气质。

    李氏未曾言明,但既让雯金来请,便是赵、李二人有意和缓矛盾,故雯金自作主张加上“爹娘”二字。

    冯璐真的声音骤然停下,冯氏也不看雯金,淡然道:“谢谢你娘一片好心吧,我就不了,我这样子,你爹见了也糟心。”

    雯金还欲劝解,冯氏向她招了招手,雯金稍敛春山黛眉,压下心中忐忑,缓步上前。冯氏拍了拍床沿,雯金只得坐下,但坐姿拘谨,只占半条床沿,用力撑住另半边身体,略显局促。

    冯氏从枕下摸出一个檀木小盒,打开匣盖,一对镶金玳瑁镯并排躺在红毡绒上。玳瑁呈墨黑,间或点缀剔亮的灰斑,显得格外沉稳大气,外包着一圈灿金,窄窄的金条上雕形态各异人物,山水亭台楼阁,做工精致大气。

    雯金看向冯氏素白削瘦的脸,目带疑问。冯氏温婉地轻笑起来,语气中无一丝不悦,诚心实意道:“我和你相处时日不长,但早瞅准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如今你要出嫁,我好歹也是你母亲,这镯子送你当嫁妆。”

    雯金鼻头发酸:“母亲,我…”

    冯氏捉到雯金脸上闪过的愧疚,笑也越发释然:“上一辈的事不怪你母亲,更与你无关。”言下之意,千错万错都是赵万荣的错。

    雯金上齿轻磕下唇,点点头:“多谢您了,母亲。”

    “好了,快去吧,待会儿年夜饭该开席了。”冯氏将盒子塞到雯金怀中,挥手打发她下去。

    雯金福身后,翩然而退。已经行出老远,雯金又一抬头,仰观身后屋宇,屋宇前落叶残红飞起,在空中打旋儿,耳畔传来爆竹闷响,还有小儿嬉闹,更衬得这座屋宇寂寥清冷。

    冯氏是个心高气傲的,她心中对父亲有怨,便不愿再与之相见,年年岁岁将自己囚禁在自织的茧中。雯金想,她将来若是像冯氏一般的命运,定不会这般,她要与余泽徇斗个地覆天翻!

    可惜余泽徇并不想与她斗个天翻地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和她地久天长。

    余泽徇立在祠堂祖宗牌位前,两手捧帛巾一块,放置炉中,炉烧得正旺,火焰向上窜动,一点一点舔舐帛巾,很快便将其付之一炬。

    余泽徇归入阶位,站在余泽衍后头,随众人跪拜祖宗排位。他素不信祖宗保佑之说,但现下心里却默念道:“列祖列宗在上,望列祖列宗佑不孝孙和孙媳长久厮守,且得报前世之仇。”

    三拜九叩后起身。恰此时,烟花绽于天际,炸开绚烂夺目的花,如一朵灿黄璀然的菊,转瞬又似流星四散开,向四周飞去,滑落下夜幕星河。这是宫中燃放的烟火,整个京师都可瞧见,万岁爷意在与民同乐。

    余泽徇的目光正似屋外烟火,炬热明亮,狠狠盯在余泽衍的背影上。

    这场戏,人将到齐,似乎便可开场了。

    雯金站在屋外的廊下,仰面抬眼观赏次第绽放的烟花,如金蛇狂舞,又似是花树坠落,弹指一瞬,却是极尽烂漫之美。宗渐手握两支烟花跑上石阶,将其中一支递给雯金,因为爆竹声轰鸣,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快拿着,姐。”

    雯金不忍驳了他的兴致,浅笑着接过烟花,小幅度转动手肘,用四散的花火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圈,尾末还带着烟火的痕迹。

    不同于雯金,宗渐大幅摆动大臂在空中写着字,雯金便学着他的样子也在空中写起字来:万事顺利,蒸蒸日上。

    这是她对来年最大的期盼。

    火光电石之间,她又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可惜烟花只剩短短的一截,她赶忙加快手上的动作:余泽徇。

    落下最后一笔,烟花也刚好燃尽,余烟未散尽,一切有迹可循。

    婚期每近一日,雯金就更紧张一分,满眼是灼目的大红色,使她内心愈发的焦灼不安,这个年也过得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已是正月十三了,大后日便是她和余泽徇的婚期,后日嫁妆要抬到余家去。这日下午,雯怡和冯璐真两人来给她添妆。

    雯金知她二人手上也不阔绰,事先约法三章,只要心意到了就行,勿要打肿脸充胖子。幸而这二人还算是听她的话。

    雯怡送了一对嵌宝石金耳坠,雯怡生母不过是昔日家中的丫鬟,平日母女俩只有月例银子。雯金知道雯怡能拿出这对耳环已经十分不易,默默将这份礼记在心中。

    冯璐真的添妆礼是两条银红五彩穗子汗巾,乃冯璐真亲手裁剪缝制,雯金也认真赞赏夸颂一番。

    随后,雯兰也派一个小厮送来添妆礼——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雯兰如今肚子已经四五个月,不常出门走动。

    其他两人都对着玉石盆景啧啧称奇,雯金认出这是雯兰的嫁妆,嘴上小声抱怨:“姐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但心里已生愧意,姐姐待她似乎总比她待姐姐亲近些。

    三人正夸这盆景的做工烧制如何用心,颜色如何艳丽,一道明朗清澈的嗓音自门外而来:“雯金,快来瞧瞧我给你添的妆。”

    一听这声,就知道是陆曼卿无疑。果然,下一刻她就手提着一个红漆盒满面春风地跑进来。大冷的天,她额角居然渗出汗,黏着额前发帘。

    雯金给她递了一块帕子,笑道:“先不忙,你跑这么急干什么?难不成这盒子会溜了不成。”

    陆曼卿两颊烧得火热,垂下眼皮,呢喃道:“我娘让我走快些,说不能撞见你哥。”

    璐真看见曼卿进来,不自然地默默向后退上半步,隐在雯怡身后。

    曼卿无暇顾及璐真这微细的动作,她将红色漆盒摆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揭开盒盖。

    里面一共五层抽屉,每层放着十支紫毫笔管,笔盖上绘画不同的花卉,笔管上则是与花卉对应的诗。

    雯金捉起一支笔管,睁大眼认真欣赏眼前的这支笔,口中发出一声惊叹。

    曼卿见她喜欢,也欢喜得笑露贝齿:“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家传下来的一套花卉诗管紫毫笔,是我家祖上受先帝御赐的一套。”

    她微微昂首,不失得意自豪之意。

    “谢谢你,曼卿。”雯金端视陆曼卿,郑重地言道。官员世家们不愿和商户结亲,无非是认为商户之家地位较低,有才而无材,就算再有钱,只能称之为“暴发”。但有了曼卿这样东西,也可显出雯金并不是出身暴发,是有些底蕴的。

    “是我当谢谢你呢。”曼卿凑在雯金耳边小声道。

    雯金挑眉不解,曼卿笑说:“要不是你嫁了余家,我爹也不能那么爽快答应。”

    二人相视一笑。

    转眼已至后日一早。雯金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已然整装好,一抬抬扎上大红喜绸,青壮挑夫们腰亦戴红喜绸。吉时一到,第一抬嫁妆准时抬出了赵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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