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来势汹汹,不过数日已逼近云中。

    近距离感觉到匈奴骑兵的威力,嬴政比平日益发沉着,蒙恬忙于布署城防,过了大半日才登上城头复命。

    “大王,末将已就近征调了三千名士兵和三千名囚徒来加固城防,城中存粮足够维持三月。”蒙恬略微透露一下自己的战略,他准备打消耗战。

    嬴政看着远处盘桓在城外的黑云缓缓道:“匈奴人一路劫掠而来,加上又将入冬,倘若无物可劫,蒙卿以为他们能支撑多久?”

    蒙恬听罢霍然抬头,“大王的意思是……”

    嬴政沉声道:“坚壁清野,以挫敌锐!”

    蒙恬登时明白了他的军事策略,拱手道:“末将这就下令让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带着粮食和财物转移到城中,保证匈奴人所到之处连一粒粮食也找不到!”

    诏令下达,百姓陆陆续续拖家带口进了城。这些常年生活在边塞的子民,脸上皆带着饱经风霜的悲苦,抑或是早已麻木。

    为保万全,蒙恬将上至五十岁下至十五的丁男全部武装起来。嬴政穿铠甲前来巡视,见一个少年在训练时被同伴用长矛戳伤了脸颊,正撞在嬴政身上,被他扶住,撕下一片衣袖按住伤口。少年抬眼道了一声多谢,又若无其事继续战斗。

    秦兵耐苦战乃是出了名的,连孩童自小也性格十分坚毅。虽说并非什么稀奇事,嬴政瞧在眼里,心下却禁不住暗暗慨叹,未曾多逗留,又去巡视城防。

    暮色中响起了演习的战鼓,接着是将士们排兵布阵的脚步声和直冲云霄的威吓。

    远处秋草枯黄,其上一片霜白,不知不觉已然入冬。

    “真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寒冷荒凉了无生趣。”嬴政闭目幽幽问道:“蒙卿,你说倘若这边关没有匈奴,我大秦的子民会不会就无需在这严寒的冬天还要为了躲避战祸而抛弃家园?而要赶走这些蛮人,又需要多长时间?”

    蒙恬思虑道:“大王,为天下谋者,必以长远计。自周以来,天下乱离八百载,匈奴人每每趁中原战祸之时南下侵扰。末将以为欲拒胡人,必先亡诸侯而并天下,届时再挥师北上攻城略地,放逐匈奴诸部落于故地阴山之南,方可解此困厄。”

    此等想法倒是与嬴政不谋而合,他接着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匈奴骑兵机动性强,就算放逐其部落于千里之外,又怎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

    “关于此事末将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蒙恬凝眉娓娓道来:“数百年来了,各国皆在边界修筑长城用来抵御胡人入侵,若能将这长城连接起来形成一道屏障,再驻兵把守,那匈奴的骑兵想要度阴山而南下,便需问一问戍守边关的大秦将士答不答应!”

    嬴政沉思片刻缓缓道:“果然卿最知孤的心意!并六国,逐匈奴,旷日持久,非朝夕之功,这期间会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又会有多少征夫埋骨于城垣之下,孤只怕不能去想!”

    远处似有胡笳声传来,合着孤雁的悲鸣,天地益发寂寥。一队新征入伍的士兵正有序入城,明天也不知他们是会继续活着,还是埋骨于黄沙之中。

    蒙恬最是知晓戍边将士的宿命,刚毅如他,早已将悲愁喜乐化为无情之利刃坚不可摧,沉声道:“大王要做之事乃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王图霸业,天下苦战事已久,若能用一代人的牺牲换后世之太平,使华夏大地再无兵连祸结,长城之下不闻征夫血泪,末将以为并无不妥!”

    嬴政叹息:“采薇采薇,胡不归?正是这数百万将士和征夫撑起了我大秦的脊梁,孤对他们也只能抱憾了!”

    欲掌天下权,天下人便都成了工具,此乃历史压过的印痕,非人力所能左右。

    蒙恬低眉拱手道:“恕末将直言,撑起我大秦脊梁之人乃是大王你!”

    此话的分量大约也只有他二人知晓,嬴政不由动容,片刻振衣道:“蒙卿,从今日起,孤要你做大秦最锋利的一把剑,这天下,这边关,凡孤所到之处,指向哪里,你便挥向哪里!”

    蒙恬立时叩拜道:“末将谨遵王命,将一生为大秦,为大王,征战天下,不死不休!”

    嬴政抬手道:“平身!”

    君臣一番叙话,蒙恬自去处理军务,留嬴政一人站在城头俯仰天地悠悠慨叹:“天地无情,孤只能独自站在高处追寻大道之所在,当真好生寂寞!有谁能告诉孤,这王权究竟是天赐的礼物还是蚀骨之毒?”

    当夜接到前线斥候的战报,匈奴人距离云中城已不足百里,全军枕戈待旦,处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破晓之前匈奴骑兵挥舞着弯刀乌泱泱涌到城下,满嘴都是在草原上狩猎时的怪叫,听起来颇为刺耳。

    秦军以战鼓回应,四方的号角声也响起,嬴政握长剑登上城头,将士全神戒备,也无人有空去向大王施礼。

    顷刻之间,匈奴人点起火把,无数火箭射向城头。

    飞箭流矢防不胜防,蒙恬和李信一左一右护卫在侧,皆是拿命挡在嬴政身前。

    眼见匈奴人的马蹄踏过结冰的护城河,火箭的威力更加猛烈,嬴政丝毫不退,只道:“近一点——再近一点——”

    蒙恬知晓他是何意,握紧长矛,待匈奴人攻到城垣下不过五丈的距离,厉声道:“放——”

    登时从城头泼下来无数黑色火油,在匈奴人射出的火箭中燃成一片从天而降的熊熊火海埋葬了近距离攻城的先锋骑兵。

    头曼单于见了这阵仗,仓皇退出火场,又在稍远的地方进行流矢攻击。秦军这边已经换上投石机,居高临下将巨石砸了百余丈远,聚集的匈奴骑兵被冲的四散,阵脚大乱。

    这场战争来的猛烈,却并未持续多久,匈奴人见战况不利,不再强攻而是掉头离去。

    然而第二波冲击的时间相隔却非常短暂,还有第三波,第四波……每次规模都不大,但却将秦军的猛火油和石器消耗了大半。

    蒙恬见情势不对,奏请嬴政:“对方要与我军打消耗战,长久下去,我们守城的物资怕是会被消耗殆尽。末将请兵出城,与匈奴人决一死战!”

    嬴政轻笑,“蒙卿何必急于一时?等头曼亲自来了,孤自会准你出城与他一会!”

    匈奴人这等骚扰战术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黄昏时头曼才再次出场,蒙恬站在城墙上与他喊话:“头曼,你既然有胆量犯我大秦疆土,可敢与我单独一战否?”

    匈奴单于头曼身高足有九尺,膘肥体壮,目似铜铃,鼻如鹰钩,头发剃光,只留中间一撮,结着脏脏的辫子,发箍上却有一颗熠熠夺目的明珠,瞧着颇为奇特,一张口叽里呱啦地说着蛮人的话,瞧他挥舞弯刀的手势似乎是接受了挑战。

    蒙恬立时点兵出城,然则匈奴人从不讲单打独斗那一招,城门尚未关闭就纵马冲上来。

    好在不是第一次与头曼打交道,蒙恬一马当先杀气腾腾地将长矛挥向头曼,战事甫一开始就激烈无比,双方人马随着主帅厮杀不休。

    酣战小半个时辰,匈奴营帐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头曼一听察觉到大事不妙。

    一直负手站在城头观战的嬴政笑出了声,原来他早传了一道诏令给王翦将军,领三万精兵火速驰援,与蒙恬里应外合首尾相连,一个打蛇头,一个斩蛇尾,把不了解秦人战术的匈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曼眼见再不撤离便要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使出蛮力将弯刀一荡逼开蒙恬,掉头仓皇而去。

    蒙恬岂容他如此轻易就离开,带兵策马疾追,直将一干蛮人驱逐出了云中郡才撤兵回城。

    首战获胜,秦军士气大振,王翦命大军驻扎于城外,自己则去面见大王。

    君臣相见也如往常一般寒暄两句,王翦却面色凝重递出一片雪白的绢布:“臣在入城之前收到了一封飞箭传的匿名书函,请大王过目!”

    嬴政诧异,打开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上有一座城,城外一个高大的光头汉子挥刀指向城内金冠束发的年轻男子,旁边写着“大王在云中”五个字。

    “画上的人一个是头曼,一个是孤?”嬴政不确定地道,将书函展给蒙恬等人看。

    蒙恬看着那笔迹惊诧道:“这是夫人的字!夫人之前得到末将所赠予的毛笔后随手学了几个字,最先学会的就是‘大王’和‘云中’这四个字,难道夫人的意思是头曼已知大王在云中?”

    这当然是极有可能的,众将对视几眼,皆有些紧张,可比起自己的安危,嬴政更在乎嫮儿,沉声道:“若信是夫人传递的,那夫人此刻又在何处?”

    李信稍加思虑已明白他的意思,颤声道:“难道说夫人此刻在头曼营中?”

    “这……”蒙恬直惊的说不出话,匈奴人历来将女子视为玩物,丝毫不讲礼法,似夫人这般美貌的女子,倘若深陷敌营,会有何等下场?夫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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