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花廊之下,苏缨站了近一个钟头,也没等来想见的人,她不得不皱眉走出花苑。

    她离府的时间太久了,就算是见不到沈公子,也只能先含恨回去。

    否则被柳氏发现,磋磨她不说,还会连累私放她出门的老护院。

    张望的视线里,突然出现方才迎她进府那小厮,苏缨来不及叫住他,就见他眉心紧蹙一脸无奈,步履匆忙走远。

    心头刚起了疑,苏缨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姑娘。”

    转头看到是红杏,不等她开口问,红杏先皱眉叹气。

    “沈公子还没回府,沈府的小厮正去禀报左相,请派护卫去寻。”

    红杏恨恨跺脚,这沈公子何时贪玩不行,非得这个时候不归家,他是不知道小姐的处境有多着急。

    耳朵嗡鸣,苏缨闭上眼掐住袖边绣花,扯出一丝苦笑。想来是天意折磨,让她如此不顺。

    如今再留着等已是不能,左相高高在上又最重规矩,她私下为自己谋划而不听父母安排婚事的行为,自然也不可能求到他面前。

    那边的宾客尚未散场,苏缨只得先带上红杏悄无声息的回家去。

    压下此行徒劳无功的苦意,苏缨对红杏宽慰,“没事,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沈府之中一步一景,出了水榭附近,她们走上一座桥。

    桥下流水潺潺,漂浮着刻了诗句的红叶,岸边的花草娇嫩新鲜。

    处处都是美景,苏缨没有兴趣去赏,下桥时,突然有几个舞姬快速从后面超过她,几乎把她挤下了桥去。

    稳住身子,苏缨抬头先看到其中一舞姬浑身是血。

    “奴等急着寻医,冲撞了小姐,真对不住。”走在最后面的舞姬发觉姐妹们刚差点将她撞下桥,忙神色仓皇的跪倒在地。

    那些舞姬们也不敢走了,挤作一团僵站在原地,像是受了惊吓的鹌鹑。

    皱眉,苏缨看清中间那受伤女子包着手腕,血从布中渗出来往下落,触目惊心。“这是怎么了?”

    下跪的舞姬就像是被勾起全部情绪,泪流满面,嗓音打颤。“我等是宴间助兴的舞姬,受伤的是我们最小的姐妹,她方才给李大人敬酒,李大人却说她手好看,立即要带走欣赏。”

    所谓的欣赏,竟然就是要砍下活人手掌,苏缨大骇,才看清被布包住的是光秃秃的手腕。

    只是想想那个场面,苏缨就几乎要呕吐,她不忍垂眸,“是……哪个李大人?”

    “吏部侍郎李喜!”舞姬愤恨回答。

    后面一年龄大些的舞姬立刻低叱她一句,“住嘴!吏部大人赏识,你怎可语含怨怼?”

    可细瞧她的眼底,分明也是恨意,如此说只是怕眼前这位小姐再责难。

    苏缨在听清那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就开始忍不住的抖动,她看向那断手舞姬的目光里,除了同情,更有惊惧。

    宛如在看她残酷的明天。

    摸遍全身,苏缨将发簪在内的所有银钱都塞给她们,“快去治伤。”

    目光粘在那群舞姬身上,直到她们都走远了,苏缨都没回过神。

    “姑娘,我已经跟沈府小厮说了,让他等沈公子一回来就来找我们。”红杏也心中惊骇,紧紧扶着苏缨安慰。

    直到偷偷回府后,苏缨都觉手脚冰凉,彻夜未眠。

    ——

    翌日,天灰沉沉的,像是忘洗后墨汁干涸的砚台。

    苏缨顶着青黑的眼眶,从后厨端了一家人的早膳去前厅。

    苏家虽不是名门士族,她父亲苏伏虎又只是被轻视的武将,但府中也不至于连个端饭盛汤的下人都没有。

    这些事,都是柳氏打着尽孝心的旗号,折磨她的手段罢了。

    前厅的桌上,此刻已坐满人,苏缨快步上前一一摆好饭菜。

    妹妹苏嫣抱着柳氏的胳膊抱怨撒娇,“娘亲,沈哥哥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苏缨闻言一惊,难道沈公子从昨日到现在都没被寻到踪迹?失神之际,放碗的动作就偏了偏。

    “诶呀,你烫到我了!”苏嫣突然一叫。

    下一刻胳膊就被大力推开,苏缨猝然松手,那碗白龙臛就倾倒在地。

    柳氏心疼的揽着女儿,眼尾瞥过主位上的苏伏虎,“缨娘,你若是不愿大可直说,不必故意去伤我嫣娘。”

    “我不是故意的。”苏缨也看向父亲。

    “行了。”苏伏虎对一切心知肚明,最厌烦这种妇人家的争闹,“都安稳吃饭。”

    他神色不耐,别的人也不敢再多言,连苏嫣都坐得板正了些。

    苏缨自嘲一笑,她竟现在还对亲生父亲怀抱期待。

    明明纵容默许柳氏所作所为的,就是他本人。

    柳氏的儿子因为不学无术,前些日子被苏伏虎送去书院念书,此刻府中的主子也就只他们四人。

    多年来军中的习惯,苏伏虎用膳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吃完了整盘的金乳酥与曼陀样夹饼,碗中肉羹也快见底。

    眼珠一转,柳氏凑近他些,轻笑掩唇,“将军,昨日妾身又收到了李大人补上的两箱彩礼。”

    “都是身外之物罢了,他承诺为儿子举荐才最重要。”两三口喝完肉羹,苏伏虎搁下碗。

    搅动汤匙的手指僵硬,苏缨垂着头,强忍鼻酸。

    柳氏笑意深深,“可不是,所以我们得把缨娘快些嫁过去。”

    “快些?”苏伏虎扭头看她。

    “是啊,要讨好李大人,婚事自然越快越好,三日后便是吉日。”

    粗大的手指敲几下桌子,苏伏虎点头,“那便三日后。”

    哐当一声,苏缨手中的汤匙滑落在地。

    可苏伏虎也只是不耐烦的扫了她一眼,就起身离席。

    柳氏轻蔑一笑,追上去送他出门。

    “姐姐,可真是恭喜你,有这样的好婚事!”

    还留在这搭理她的,只剩苏嫣,她本就细长的眼睛挤得只剩两条缝,语气满是嘲弄,“不像我,只好去嫁沈家,沈哥哥现在还突然不见了。”

    拍拍手,苏嫣由侍女扶着,抬高了下巴离去。

    留下苏缨闭目忍泪,紧抓心中唯一的希望。

    沈公子虽然现在没消息,可沈家何等地位,必然不需多久就能寻到人。

    她只能赌,沈公子会念及和她幼时的情分,快些来相助。

    再难捱,三日也不过晃眼而过。

    苏缨慢慢无望的心,在听到一个消息后彻底绝望。

    沈公子彻底失踪了。

    寻他的人都从沈家家仆到京畿防卫营,连苏家都派了人去找,甚至柳氏都拿了自己的私银雇人。

    京城郊外几乎被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

    到了今日,已暗地里传起不好的流言,猜测沈公子怕是遭遇了不测。

    不安的气息弥漫着,连苏府都被影响,听说苏嫣几日吃不下饭。

    可即便如此,柳氏却仍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苏缨的婚事,执拗的推她入火坑。

    今日一早,天微亮苏缨就被闯入的喜婆抓起来梳妆。

    那嫁衣紧贴她肌肤,苏缨几乎连气都喘不得。

    她无心去看镜中自己的妆容,喜婆们也无所谓她满不满意,画好便推搡着她出去。

    门一打开,就见一顶逼仄的喜轿。

    红杏站在轿边,哭得眼睛都肿了。

    反倒是苏缨,竟还算的上面色平静,她轻轻移开目光。

    柳氏头戴华美珠冠,得意的对她扬扬眉毛,身后跟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防的就是她逃。“快进去吧,你是续弦,没多少讲究的。”

    身后是人,面前也是人,苏缨唯一能通向的路就是那喜轿。

    如同被绑住手脚的傀儡,她面无表情的一步步往前走,路过柳氏时,突然站住。

    “母亲,你怕不怕报应?”

    她的声音极轻,像是藕丝落在了耳中,让柳氏情不自禁抖了抖。可转念想清楚她日后的处境后,柳氏一笑,也压低嗓音。

    “怎么,要化作厉鬼来找我索命?我最不信的就是这种说法,活着的时候被我欺压,死了还能上天不成?”

    苏缨默了默,圆润的杏眼无声无息的滑过她,终于走在轿前。

    哽咽出声,红杏拉开轿帘。

    将要弯腰坐进去时,苏伏虎突然从外而来。

    “喜轿都停下!”

    他此刻身上还穿着武将官服,像是从什么地方急匆匆赶来。

    “李喜,攀不得亲了。”没有去看苏缨,苏伏虎对柳氏说道。他是标准的武人长相,皱起眉时天然有种威严凶相。

    先急起来的是柳氏,“都这个关头,将军胡说什么?莫不是此刻又心疼起原配夫人的女儿,就不管我们的儿子了?”

    “浑话,我唯一的儿子,孰轻孰重我不知道?”苏伏虎瞪她,“实是李喜出了事,抄家的禁军已经去了!”

    三日前,李喜拟定了一批新擢选入京的地方官名单,呈给了圣上。

    可谁知就在昨日,太子殿下突然上奏,言擢选之人中有前朝余孽,那前朝余孽还送了重礼给李喜。

    帝王之怒如同雷霆,顷刻间下令将李喜关押大牢。

    偏偏这个关头,苏家还与他定亲,不是上赶着被牵连。忆起片刻之前,太子内侍对他的敲打,苏伏虎心惊胆战。

    武将当今地位最低,又备受猜忌,内侍三两句就暗示了太子殿下已注意到这婚事,他这才急忙来拦人。

    几乎是用尽力气掐住掌心,苏缨才没有因这巨大的惊喜笑出声来。

    柳暗花明,转运原来是一瞬间的事。

    本就烦躁,苏伏虎转眼看到她一身红嫁衣,咬牙挥手让她快回屋去。

    与红杏进屋关上门的瞬间,苏缨就压不下上扬的嘴角,握着她的手问,“红杏,你听到了吗,是真的吗?”

    “真的!姑娘真的不用嫁了!”红杏也是满脸兴奋,“一定是老夫人在天上保佑姑娘。”

    近乎要喜极而泣,苏缨紧绷数日的身躯瘫软下来,她跌坐在地上大口笑着呼吸。

    短短三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如今巨大的惊喜,让她手脚都在温热的颤动。

    可没放松太久,苏缨突然想到什么,眼神灼灼看向红杏。“红杏,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尼姑庵,彻底离开苏府?”

    她只要还在苏家,李大人没了,下一次也会是别人,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

    红杏几乎没有思索就点头。

    乍然一笑,苏缨牵起她的手,“你放心,我们不会真的出家,只是暂住那边。等机会到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夏日看星,冬日赏雪。”

    日后掐葵剪韭,听雨饮茶,去做个潇洒恣意的女子。

    前景像是浓雾散开般,一切都明媚了起来。

    苏缨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她猛的拉开门走出去,“缨娘有事想求父亲。”

    她不能太直白,要装听话,还得用娘亲的名字来搏可怜。苏缨在心中思索着如何张口。

    苏伏虎似是刚与柳氏商定了什么,他打量着苏缨几眼,像是审视一个礼品。

    “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嫁衣裙摆很长,苏缨提着裙子走上前,眼中是勃勃生机。“那父亲先说。”

    左不过,是告知今日不能出嫁。

    “事发突然,也是你可怜,先喝了这杯酒。”苏伏虎端过原本的送嫁酒,递给她一杯后自己也先仰头喝干。

    只想快些与他说自己的打算,苏缨不假思索的抬头喝完。“父亲,我……”

    话还没说完,一种眩晕感突然蒙上心头,苏缨站不稳的趔趄。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就盖在她头上,迷蒙的视线,被一片血红遮住。

    原来是红盖头。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苏缨再也受不住,扑通一声往前跌去。

    手脚麻利的嬷嬷立刻把她拖入花轿。

    没有理会在后面挣扎嘶喊的红杏,苏伏虎对抬轿子的下人交代:“将小姐抬去太子府。”

    太子殿下近年来不常住东宫,在宫城边另辟了太子府。

    他也是刚刚电光火石间有的主意,把原本要嫁李喜的女儿送给太子殿下,无疑是讨好与表忠心的最好方法。

    无需名声彩礼,只要殿下肯收她过上一夜,甚至哪怕当场扔出来都行。

    他的目的都能达成,他苏家还是忠心耿耿,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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